市人民医院已经做好了准备，其实已经不用化验，因为此行的目的就是给灵怡引产。但是医生按照上级让产妇不要过早进入痛苦阶段的安排，还是让灵怡在贵宾病房里坐了一会儿，做了抽血，取体液，量血压等程序性工作。半小时后，妇产科主任到了病房，坐到了灵怡对面。
小弗拉了一下小万的手，两个人出去了，关住了病房门。
“这么残酷的通知，咱俩还是不听为好。”小弗叹了一口气说：“咱们都是平民家庭出身，咱更受不了灵怡听了后的绝望反应。”
“对了，我给医院这边做了工作，让化验科那边出了个化验单，说明胎儿是小弗感冒引起的，这份化验单只对小灵怡一个人，看后就收回在了。要不，她知道是由于砂锅引起的，她会跟你拼命，甚至会报案，那就谁也救不了咱了。”
小万抓住小弗的手：“太感谢你了，你为我想得那么周到！”
小弗心里百味杂陈，两行眼泪流了下来：“只是……小灵怡，太可怜了……我们得救我们自己，我们也是万不得已，你说呢？”
小万鼻子一酸也哭了：“我……要不我还去坐监狱吧……”
“你还不明白吗，这次事情，不是坐监狱的事情，是你能不能活的事情。啊，妹妹……”
小万一下子拥在小弗怀里，抽泣声随之而出。
病房里，大兕陪着灵怡。妇科主任面色凝重地坐在他们对面。灵怡看着一脸严肃的主任，顿时感到恐慌：“主任，你这么坐着，我害怕，要是没问题，我就该走了。”
大兕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隐隐作痛，但他不能吭声。
主任抓住灵怡的手：“见到你这么漂亮的孕妇，我都喜欢。”
灵怡一听她这话，更觉得事情不妙，急得站了起来：“主任，我是不是没事？”
“孩子，你先坐下。”主任温和地说，“当然有事，这是你丈夫吧？”
大兕立即站了起来：“我就是。”
“小伙子，你也坐下。”
主任打开文件夹，轻轻推到他们面前说：“你俩都是高学历，化验结果，你们看吧。”
灵怡慌了神，迅速从主任手里抓过化验结论单，却没看明白。
“主任，我看不懂。”
大兕从她手里拿过化验单，指着一串外文：“这是什么病毒？”
“是感冒病毒的一种，在一般人身上没事，但在她身上，跟她特殊的血型相互作用，就导致了这个结果。好在你俩都年轻，再生一个还是没问题的。”
“什么？”小灵怡惊叫一声，“什么再生一个？你是说……”
她猛然扑上去扯住妇产科主任的白大褂：“你是说，娃娃那个了？”
妇产科主任点点头：“虽然我知道你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但是，我们医生，必须说实话。”
“不！”灵怡大叫一声，“不！这个娃娃不能死！他是我的命根子！”
她抓住主任的肩膀摇着：“不能呀不能……呜……我的儿子呀，我的……”话还没说完，灵怡头一歪，昏了过去。
等灵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引产床上，周围一圈，都是妇产科大夫。
“我，我怎么在这儿？”她一睁眼，看见手术灯和环绕着自己的大夫，心底生出巨大的恐惧，忍不住大叫起来。
几个护士按着她的四肢，妇产科主任正在检查她的身体。小万也穿着白大褂，站在她面前，低下头，小声对她说：“灵科长，妇产科主任亲自来为你引产，你就放心吧，早一天引下来，你就早一天恢复，再怀一个。”
还能说什么呢？她的眼泪成串地流下来，她想起了关书记，不禁问小万：“弗总在这儿不？”
“她不是大夫，不能进来。”
“能让我跟她通个话吗？”
“我请求一下。”说着小万到主任跟前，当主任抬起头的时候，她轻声说了这个请求。
“原则上来说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但是毕竟是院长亲自交办的事，就让她通一个电话吧。不过，一定要快。”
于是，小万出了手术室，从衣服兜里掏出手机，给小弗打了个电话：“灵科长想跟你说几句话。”
说着小万就要回到手术室，再次消毒之后，护士递过来一个同样经过严密消毒措施的塑料袋，示意小万把手机放进袋子里。
小万这才小心翼翼地拿着装在塑料袋里的手机走到灵怡身旁。
“快快，让我和她说。”灵怡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小万连忙把电话放在她耳边。小弗的声音立即响起：“灵怡，你没事的，啊，灵怡，你坚强些。”
这时灵怡已经泣不成声，抽噎着又要昏过去。
小弗忍不住大声说：“快说话呀，一会儿医生就不让说了。”
灵怡终于忍住眼泪，牙齿打着颤说：“他、他……他知道不？”
“我刚才已经报告过了，他非常沉痛，但是他还是让我转告你，一定要坚强。
而且他还说，有母亲就还会有儿子，让妇产科主任全程在场，确保手术顺利。就这还不算，过了几分钟又发了一条短信在我手机上，让我转给你看，我给你念念。”
“不。”灵怡一下子有了精神，“我要看。”
小万把手机移到灵怡面前，调整着距离，低着头不敢看灵怡的眼睛。
灵怡使劲睁大了双眼，紧紧盯着手机屏幕，首先看见发件人姓名：关首长。然后看见下面的话：
请转小灵
小灵：你我都不愿意面对这个现实，只有坚强应对，尽快康复，明年再怀一个儿子。我在北京会议中，回去看你。
关
灵怡让小万拿开电话，心里却好受许多，看见小万出去送手机，她对主任说：
“谢谢你主任，我一辈子忘不了你，我已经想通了，面对现实，准备再生。”
主任微笑着对她说：“这就对了，你跟我女儿差不多大，我就叫你孩子了。”
“嗯。”
“孩子，我经的多了，这事情非常正常，我已经准备了所有应对措施，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
“你跟我娘一样好……”她的眼泪又下来了。
主任为她擦擦眼泪：“娃娃是大了一些，如果是一般人，我给她一剖腹，非常简单。但是孩子，你这么好看的肚子，怎么能留一个伤疤呢？所以我还是决定引产，保证你的美丽。”
“太谢谢你了……”
她的泪又止不住了，忍不住叫了一声：“娘……”
妇产科主任抓住她的手：“一会儿可能会有点疼，你要忍住。”
“嗯，听娘的……”
小万在一边流泪了。她真不忍心看着灵怡就这么走了，所以她在心里祈祷了一声：“千万别大出血……”
然而，该发生的事情是必然要发生的，这么大的死胎引产，必然会引起大出血，妇产科主任立即指挥：“止血！”
但是，子宫和宫颈的血是很难止住的，主任亲自动手止血，也没能完全止住，主任连声叫：“输血！”
护士伏到主任耳边说：“这种血型，咱们血库，没有。”
“赶快调！”主任大声说。
这时候，由于大出血，灵怡红润的脸蛋已经变成了白色，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却睁大眼睛看着小万。
小万将脸凑到她嘴边，只听她轻轻问：“我会死吗？”
“不会，有主任在这儿，你绝不会有危险。”
正在止血的主任应了一声：“放心孩子，有我，就有你！”
灵怡的脸虽然白了，但她脸上有了笑容，闭住了眼睛。
小万的心在突突跳，她想，这个医院没有这种RH阴性血，在她的意料之中。
但是，化验完血后，就应该让有关部门调这种血，调来了再引产。也是这个主任太自信了，她以为她在，什么问题都会解决，出血也很快会止住，没想到毕竟娃娃快七个月了，什么都已经成形，这样引产，比足月生产的难度还要大，灵怡还微笑呢，这、这……她不禁走到灵怡跟前，脸贴住灵怡的脸，心想：这是最后一次感受灵怡的温度，她这眼一闭，就再也不可能睁开了。
她的眼泪流下来，心里说：“灵怡，你是在充满期望的心情下离开的，你是怀着美好的期待离开的。而且，由于主任的保证，你心里没有一点负担。灵怡，好妹妹，我对不起你，我送你……我贴着你的脸送你……”
她的眼泪流淌下来，而且汩汩流淌，她任眼泪流着，却没有吸一下鼻子。
终于止住血了，但是，灵怡的舒张压已经降到了43，体温也降到了27度，还在继续往下降，主任额头上的汗淌下来了，声音也高了：“血调到哪儿了？”
护士回答：“只有市肿瘤医院有，肿瘤医院离咱们这儿虽然不远，血是用救护车送来的，但是路上严重堵车，现在在北京路与延安路交叉口……”
主任立即走到电话跟前，拨通了一个电话：“小袁，你在值班吗？噢，太好了，你立即把你那警用摩托骑上，到北京路与延安路交叉口，到肿瘤医院的救护车上，把车上的血给我们送来。”
小万一听，脸上的泪停了，她知道，用警用摩托，十分钟就能到。这时候输血，完全没有问题，灵怡阴道里已经不出血了，只要输血，灵怡就可以活过来。
一时间她不知道是喜是忧，心道：灵怡啊，你真有福气……可是我呢？我、我……她的心又咚咚跳起来，看见主任在拍着灵怡的脸，叫着灵怡，她悄悄走出了引产室。
妇产科主任是个好主任，是个白求恩式的好大夫，她动用了她的关系加速了送血的速度，而且完全有保障，主任在灵怡耳边一遍一遍地叫着孩子，她害怕灵怡在新血到来以前过去，只要灵怡睁开眼睛，有意识，血到了，就没一点儿问题了。
小万一出引产室门，就看见了坐在VIP病房外面沙发上的小弗和大兕，步子一急，差点摔倒。
小弗冲过去扶住她：“咋了？”
“血，马上就调来了。从肿瘤医院调来的。”
“大出血了？”
“嗯。”
“还拖多长时间能……能那个……”
“不到一个小时……”
“用什么法子能拖一个小时？”
小万头上又冒汗了，低下头，“只有……只有、只有要求对血进行艾滋病毒化验。”
“化验能有一个小时吗？”
“专业化验，要两个小时以上。”
“你能要求吗？作为家属方进入引产室的大夫。”
“不行，只有她的丈夫能有这个权利，因为刚才的引产协议，是他签的。”
“那你把主任大夫叫出来，让小宋跟他说一下。”
“我不好说，让……”小万看着大兕，“你写一张纸条就行了。”
其实大兕刚才和小弗坐在VIP病房外面的等候室里，心里都不好受，两人都知道他们要给灵怡的结果，那就是死亡。
只有静静地等待这个结果，而且这是个设计周密，不可能出现意外的结果。两人都不敢多说有关这方面的话，他们知道，这会儿，他们的手机都会被监听，就是不通话，他俩的说话都会通过手机被监听到，所以大部分时间是无语的。等待……残酷的等待……等待着一个鲜活生命的死亡……但是现在，这个生命有救了，有血了。
“大兕……”小弗看着地面，声音弱弱的，“你写一张吧。”
大兕抬起眼，茫然地看了小弗一眼，四顾周围，深吸一口气：“这儿没有笔和纸，你们去找吧。我，我去上个厕所。”
小弗知道，大兕一走，可能会拖延时间，这是有意识的。他和小灵怡，都是贫苦出身，有着共同的命运，她们安排周密，能对小灵怡能下这个手，也会对他下这个手，他肯定会想到这一点，只是不敢说出来。他走了，上厕所，真聪明，这是最好的办法。
但就在这时，血到了，那个警察一进等候室，就朝小万喊：“快拿进去，救命血。”
小万接住了，手颤抖起来。
警察大叫：“你还等什么？啊，还不赶紧拿进去？”
“我……”小万说，“我谢谢你，我激动……你走吧，我拿进去……”
“那快送进去呀！”
“好的。”小万开了引产室的门，走了进去，随手关住了门。
片刻，主任出来了，朝小弗喊：“哎，她丈夫呢？”
“出去上厕所了。”小弗声气很弱地说。
“他要对血做艾滋病检查？”
小弗点点头：“嗯。”
主任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几十分贝：“这是杀人！知道吗？这是杀人！你立马叫他来。他只是让人转达了他的意思，他签过协议的，两分钟内，他不回来，我就输血了。”
小弗立即拿出电话，拨大兕的电话，却出现了电话无法接通的提示。
“我去厕所找找。”她说。
“快点。”
这时候小弗已经顾不得避讳，冲进厕所就叫大兕。她找了最近一个厕所，没有。又找了本层楼上另一个厕所，也没有。楼下的厕所，依然没有。等她回到等待室的时候，主任已经不在了。
她浑身颤抖起来，汗如雨下。
“灵怡得救了！得救了！”
她在心里说，甚至有点欢呼雀跃。
但紧接着，她感到周围有寒冷的气息包围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