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灵怡在房间打喷嚏,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客厅的小万和小兔子都听到了,小万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却一下子站起来。
小兔子眼睛猛然睁大了:“我的妈呀,可别感冒了。”
小瑞从厨房跑出来,甩着手上的水:“说啥呢?”
这时候灵怡从房间出来了,穿着睡袍,走到二楼栏杆处,手捂在鼻子上。
小兔子腾腾往楼上跑:“我的天爷,你还敢穿睡袍,风不从腿上灌进去?赶快穿上衬裤吧。”
就在这时候,小灵怡又打了个喷嚏,直接打到了手上,她下意识地用手抹着,另一只手也上去了。
小万立即上楼梯,抓住灵怡的手腕:“我说过多少回了,打喷嚏、擤鼻涕,都要用餐巾纸,用湿巾,你怎么老是用手呢?”
小灵怡很不高兴,立即反驳:“我从小就用手,不也活到现在了吗……”
话音没落,又一个喷嚏。这一来,两只手都喷满了,鼻子上还连带着。
好在小兔子赶到了,连忙从兜里掏出餐巾纸,递给灵怡两张,又拿出一张,对着灵怡的鼻子擦起来。
小万也到了二楼,倒是小瑞拿着抽纸盒,一步两级台阶走上去,在小万刚刚走到小灵怡跟前时,她把抽纸盒递到小万手里。
小万没看小瑞,唰唰地抽出两张:“给,用这个,干净。”
片刻间用完了六张抽纸,小灵怡的脸上这才干净了。她吸了一口气,对着小兔子说:“谢谢,不像是感冒,你看我,鼻子通着气呢。”
“很多感冒是不影响鼻子的。”小万说,“但愿不是,你赶快穿多一点,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你肚子里的娃娃想。”
小灵怡还是看着小兔子,她打心眼里反感小万的死板,她在心里叫小万为死人脸。于是她很不高兴地答道:“我没感到冷呀。”
“等你感到冷,就晚了。”小万声音不高也不低,“赶快去穿吧。”
“没事儿。”小灵怡还是不看小万,回过身坐到了二楼厅堂的沙发上,随手打开了电视。
小兔子看看小万,撅了一下嘴,小瑞左看看,右看看,不知所措。
小万想了一下,直接到小灵怡的房间去,拿出一条秋裤,一件秋衣,递给小灵怡:“穿吧。”
“你放这儿吧,我不冷,你看电视上这女的,长得恁难看,歌唱得恁好听!”
小万没有看电视,走到她跟前,弯下腰说:“我告诉你,如果真的感冒了,可是要吃药的,吃药对小孩子有很大影响,我尽到医生的责任了,有她俩作证,别到时候出了问题,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一听到吃药影响孩子,小灵怡一下子警惕了:“好,我看完这个丑女人唱歌,就穿。”
于是,三个人等着,直到电视里的女人唱完歌,才见她脱了睡袍。
“呀!”小兔子大叫,“你身上啥也没穿!”
“谁睡觉穿衣服?”小灵怡看了小兔子一眼,然后慢吞吞地穿上了秋衣秋裤,然后再穿上睡袍。
小瑞一直呆呆地看着小灵怡,眼睛都直了。
小兔子一侧身,看见了小瑞的眼神,推了她一把说:“咋了?傻了?”
小瑞这才回过神来。
“我……”她结巴了一下,“我从来,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那当然。”小兔子说,“女人漂亮,就是凤凰,女人难看,活在猪圈。灵怡姐漂亮,我们才能侍候她,也沾了漂亮的光,我们也跟着漂亮了。”
“啊——啊嚏——”小灵怡虽然穿上了秋衣,却又打了个喷嚏。
小瑞连忙递上了抽纸盒。
小灵怡赶紧擦,边擦边摸肚子,嘴里喃喃道:“可不敢感冒了。我的乖乖,受个风着个凉,我不怕,有你就不一样了……”
小万过去,在灵怡额头上摸了一下。
“还好,没发烧。”她一推小瑞,“赶快去厨房,热一碟醋端上来。”
小瑞嗯了一声,腾腾去了。
小灵怡站起来,原地动动腿,甩甩胳膊:“没事,动弹动弹就热乎了,没必要大惊小怪的。”
小万声音柔和地说:“本来应该到院子里散散步,或者到田园里去一下。你这一受凉,不敢再见风了,动弹一下还是好,就在这一楼二楼走动走动。”
灵怡觉着这话顺耳,于是在二楼厅堂里来回走起来。
小瑞小心翼翼地把一碟热好的醋端上来,每一级台阶都迈得很小心,到了小万跟前,还没说话,小万就说:“让灵科长闻闻上面的热气。”
灵怡正好走过来:“闻这玩意儿弄啥?”
小万指着醋碟:“你看看上面的热气,那是最天然的杀菌气体,你吸到鼻子里,鼻子里的细菌就杀死了。”
灵怡看着小万:“我觉着没事。”
“还是闻闻吧,你觉着没事,已经打喷嚏了,说明鼻腔已经有了细菌,再发展,就到咽喉,如果还不管,就到支气管。感冒就是这样一步步发展的,咱要把它消灭在萌芽状态。”
“那……”小灵怡觉着有道理,伸低下头闻了一下,“嗯,难闻!”
“忍一下吧,再闻。”小万看她撅起嘴,又说,“这是最原始的方法,也是对身体最无害的方法,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噢,为了孩子。”小灵怡重复了一句,立即勇敢地把鼻子伸到醋碟上,一下一下地吸。
“好了。”小万说,“应该已经消毒了,但愿不要发展。”
“这一闻,身子也热了。”小灵怡说。
“那是你的心理作用,闻一下醋,不会增加身体热量,你再活动十分钟左右,然后听听音乐,让娃娃听听。”
“他能听见?”
“那当然,这就叫胎教,还没出生,就让他听乐曲,出生后音乐自然通。”
“好,只要对娃娃好,我都做。”
灵怡还是感冒了。
吃晚饭时,她微笑着对小瑞说:“每天的菜都很好吃,今晚的怎么没味道?”
小万顿时警觉了,立马伸手到灵怡额头上。
“烧倒是没烧,但是味觉减退了,这是明显的感冒症状。”
“就是。”小兔子说,“今晚的菜跟平时的一样好吃,你嘴里肯定没味儿了。”
她眨眨眼睛看着小万:“可是又不能吃药啊,是药三分毒,对娃娃不好。”
“不吃会发展,后半夜会发烧。”小万沉吟片刻,“要不弄点中药煎煎,袪寒疏风,就不会发烧了。”
灵怡一听中药,立刻皱起了眉:“很苦的,我小时候在山里,吃的都是中药,苦死了。”
小万看着灵怡,声音很轻柔:“你选一下,吃西药会影响孩子,吃中药只针对你,你看。”
“那……”小灵怡几乎没想就说,“那当然,为了娃娃,我啥苦都能吃。”
“那好。”小万立即到写字台边,稍作思考,就写了一个处方:
麻黄10g 桂芝10g 杏仁10g
甘草10g 生黄芪15g 白术10g
她想了想然后又写下:
三剂,水煎服。
“小兔子,你去抓药吧。”
小兔子赶紧把嘴里的菜咽下去答道:“好咧。”
“哦,别急,我给领导汇报一下再说。”
于是,她给小弗发了一条信息,并且发了药方。
大约半小时后,小弗来电话了,说药已经抓好,很快就送过来。
“好的!”她对着电话温和地说,刚放下电话,又立即抓起来,却没有打。
“咋了。”小兔子问。
“我忘说了,还有煎药的砂锅,中药是不能用一般的锅煎的。”
“我去买一个。”
“咱俩一块儿去吧,我知道哪种好。”
医生小万怎么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一个砂锅,几乎要了她的命。
她的药方是很好的,效果也好,当天晚上,用她和小兔子买的砂锅熬的中药,小灵怡喝下去,很快就发汗了。灵怡在屋里走了几步,高兴地说:“你真有几下子,我身上一下子轻松了,走路也轻了。”
药是三剂,按说应该吃三天,但是吃了两天就彻底好了,于是第三剂没有煎,灵怡又开始活蹦乱跳的了。第三天她们一起去了湖边,散步回来,小瑞在准备饭菜,小万和小兔子进了自己房间换衣服,灵怡突然从楼上跑下来,推开小万的门。
“万医生,我怎么觉着不对劲。”
小万把脚刚刚插进鞋里,没来得及提上来,忙问:“咋啦?”
“胎、胎动好像没有了……”
“噢。”小万松了一口气,“这是正常的,有时候一个礼拜没有呢。”她让灵怡先上楼,告诉她一会儿上去看她。
灵怡也放心了,但她还是等着小万来听胎动,于是将她的房间门半掩着,小万走到门口,刚要敲门,她就在里面喊:“来吧,等着呢。”然后,将肚皮上的衣服拉开,露出微微鼓起的肚皮。
小万却没有立即听,而是把听诊器采音胸件放在自己的手心里。
灵怡奇怪地:“怎么不听呀?”
“这个胸件太凉,我在手里焐焐手。”
说着小芳在自己脸上一试:“可以了。”这才放到她的肚皮上听。
灵怡感觉到听诊器的金属圈在肚皮上游走,却不见小万医生说话,有些急,“听到没有?”
小万抬手示意不要说话。她只好静下心来,她真希望娃娃这会儿在她的肚子里踢一脚,那就不用听了。
小万终于听完了,声音温柔地说:“我听见声音了,但是不强烈。”
“那是什么意思?”灵怡呼地坐起来。
“就是说娃娃好着,但是这几天不活跃。”
“怎么会不活跃呢?”
“虽然你的感冒好了,但是已经传染给了娃娃,娃娃恢复得要慢些。”
小灵怡一把抓住小万的手:“娃娃能恢复吧?”
“那当然。已经快六个月了,这个时候的胎儿已经有一定的抵抗力了。但毕竟不如成人。”
灵怡舒了一口气:“这我就放心了。”
小万走后,灵怡想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想到小万将听诊器采音胸件在手里捂热的情境,心里还是动了一下:
其实,这个人,外冷内热,不错的。
小万却在自己的房间里,给小弗打电话,约小弗见面,说有要事要谈。小弗就让她半小时后到别墅门口。
是小弗自己开的车,在别墅门口接上了小万。
小万一上车就急慌慌说:“出大事了,弗总,灵怡肚子里的娃娃,可能……”
小弗把车停在路边,冷静地看着小万:“可能怎么了?”
“可能死了。”
“你确定?”
“我刚才听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事情可大了!”小弗猛然一直身子,手握成拳砸在腿上,“这事要把天捅个窟窿!”
她突然转脸对着小万:“你想想,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我刚才一直在琢磨呢!前天开的药也是对的。”
“这样,你回去不要说,等我消息,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嗯……”小万哭了,“孩子死了,我也没用了,不会再把我送回监狱吧?”
“你只要和我配合好,我可以保证你没事。”
“从一开始,我就丝毫不差地按你的指示工作。以后你分配我干任何事,我都会圆满完成任务。”
“好,你回去吧。”
小万刚刚下车,还没来得及关车门,小弗叮嘱一句:“脸上要带上笑。”
“好。”
39
关书记在开云鹤市常委扩大会。
他勾着中指敲着桌子,敲得当当响:“三号煤矿的透水事故,是一次典型的责任事故。地质情况不明,安全设施严重不到位,更加恶劣的是,带班副矿长根本没下井,出了事故又用煤把脸抹黑,装作刚刚从井下上来。这是渎职!这是犯罪!刘市长,你是怎么抓安全的?啊?记者采访你,你还说什么只死了三个人,成功救出六十三个人,是一次抢险大胜利,营救大胜利。你怎么能说得出口,死的那三个人不是人吗?他们的家属会认为是大胜利吗?胡闹!现在是什么时代,现在是信息时代,网络时代。你知道网上怎么评价你的吗?你的那段采访视频被疯转,你的两个胜利的重要台词被反复放大播送,你脸上好看吗?啊?”
说到这里,关书记猛地一拍桌子,看着大家:“大家脸上好看吗?”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在关书记的盛怒之下,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他站了起来,走到刘副市长背后:“现在不是你表现沉痛的时候,老弟,想想补救办法,要不,你这个市长能不能当,省委很快会下决心!”
刘副市长猛然站起来,声音低沉地说:“过去出了煤矿事故,能救出六十三个人,只死三个人,确实是大胜利,不就有了个网络,一下子就像改朝换代了。死三个人也不行了,要让我公开检讨,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检讨呢!”
关书记歪着头看了一下刘副市长的脸,压低了声音:“我和市长商量过,要用卷扬机把你从深井里拉出来,你这态度,我看麻烦了,弄不好,卷扬机的钢丝绳,也得断。你掉下去不说,卷扬机的钢丝绳甩上来,又会连带打住不少干部。”
说完,关书记回到自己的位置:“好了,市里应对这次矿难的一揽子方案,由市长给大家说一下。”
市长打开了文件夹,清清嗓子,一字一句念道:“这是市委、市政府两大办公室连夜做出来的解决方案,其中包括死难家属抚恤、被救矿工心理治疗以及精神补偿、安全整顿、重建安全设施,以及新闻宣传等等方面,关书记和我看了,提请大家讨论一下。”
“我插一句话,刘市长,你好好听听办公室拟定的措施,你就知道应该怎样处理人和安全的事情了。在座的必须清醒地意识到一个现实,在老百姓害怕当官的时候,咱们都是老百姓,现在当官的害怕老百姓了,咱们是当官的。好,市长请继续。”关书记扫了一眼与会成员。
就在这时候,关书记秘书轻手轻脚地进来了,到关书记耳边嘀咕了一句,关书记眉毛一皱,随口交代几句就除了会议室。
常委会议室和关书记办公室就在一层楼,关书记一出会议室,直奔自己办公室。
林主任在办公室坐着,见他进来,脸上动了一下,似乎想挤出笑容,可笑容没有挤出来,却显出哭丧的样子。
关书记知道,没有天大的事,林主任不会这么冒昧地来找他,所以也没有注意她的脸色,小声而紧张地问:“甜子又出事了?”
“不不,不是,是……”
林主任连连摇头,又朝后看看,见秘书已经将办公室门关得严严实实,这才说:“是灵怡的事,你,你看看这个……”
说着,把几张检查报告放到关书记办公桌上。关书记掏出眼镜,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愣住了。他双手撑在桌子上想站起来,却又坐下了。关书记双眼茫然,紧紧攥起拳头,眼见一场暴风雨就要降临,林主任屏住呼吸不敢看他。然而关书记又慢慢松开了拳头,仿佛喃喃自语:“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没有……”他紧紧闭住眼,靠在椅子背上,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睁开眼,脸上的颜色却依然惨白。
“这个感冒病毒怎么这么厉害,能把胎儿致死?”
“关键是她的血型,这种稀有血型遇到这种病毒……”林主任这时才把目光移到关书记的脸上,“报告上,写得,清清楚楚。”
关书记毕竟久经官场,他知道一个问题只要解决了就不成为问题,而不解决又会生出新的问题。当务之急是怎么解决问题。想到这里,他脸色稍微好一些,站了起来,在办公室踱着。
“下面怎么办?”
“我们商量了,想引产。”林主任小心翼翼地回答。
“六个多月了,引产能引下来吗?剖腹不更方便些。”
“我们……”林主任咽了一口唾沫,“我们是想,引产是妇女正常生育过程,身上没有刀口,其他生理部位引产后又都恢复正常……”
说到这里,林主任心中一阵酸楚,又是一阵惶恐。这还是夫妻之间的对话吗?
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荒谬的事情吗?丈夫跟情妇的儿子死了,妻子还要帮丈夫想办法解决。可是不这样做她又能怎么办呢?是自己亲手把灵怡送到了丈夫怀里,这可真是作孽啊。
关书记见林主任没了下文,停住步子催她:“说呀,往下说。”
“恢复正常后,她还年轻漂亮,你还可以,可以跟她,再、再怀一个……”林主任看着关书记略微有些佝偻的背影轻轻说道。
“还怀什么!”关书记长叹一声,“当时知道她怀的是个儿子,其实我也是喜忧参半。咱得个儿子,当然好,但是承担的风险呢,太大。”
“其实从我知道要有个儿子时,心里挺高兴的,一直在期待呢。”
听了这话,关书记转身看看林主任:“是吗?”
问得很轻,却让林主任毛骨悚然。
是啊。换了自己也会怀疑的。这么百般呵护,这么周密照顾,怎么就成了死胎呢?难道就不是有人暗中使坏?
“确实是的。”林主任非常认真地说,并且在把重音落在了“确实”两个字上。
“好吧,就算是真的。”关书记深吸一口气,“这个、这个什么灵怡,我不想再见了,你全权把这个事情处理好。”
说着关书记就往门外走,就在他要拉开办公室大门的时候,却回过了头,盯着林主任说:“我去开常委会了,后院如果再着火,你必须在火焰中间。”
关书记出了门,门关得很轻,轻得似乎那扇厚重的大门从来没开启过。
林主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又看着门,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她思量着关书记最后那几句话,突然觉得仿佛自己掉进了一个深入地下的冰窖,一会又觉得自己正被滚滚烈焰包围着。她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