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这事能让你摸不着边际,你这几天光顾着快活了。”
大兕脸红了,摸了一下脖子:“还不是你叫我来的吗?不说这了,我真是想请教你。我都想了好几回了,在咱们云鹤市里,就你和我最亲,我虽然那天一漏嘴把你叫姐了,但我一直在想,想在今后,真正把你当姐,行吗?”
小弗猛然看住大兕,眼里洋溢着感动:“你是真心的?”
“当然!我要不是真心的……”说着大兕拍拍自己的脑袋,“天打五雷轰!”
小弗看了一下身边的花朵,沉吟片刻道:“心里有了就行,不敢叫,就是在只有咱俩的地方叫也不行,因为会形成习惯,一不小心就会在众人面前溜出口。”
接着她又吸一口气,微笑地看着大兕:“还是叫我小弗。”
大兕诚恳地看着小弗:“那……那好吧,那你给我说说,回去咋弄?”
“回去的事,我从昨天就已经开始安排了。”小弗说,“你真是好福气呀!我无私忠诚地跟了宋总这么多年,也没有得到你的待遇,我……不说了,我跟你说,你回去以后就不用再跟宋总了,跟林主任。”
“也是当保镖吗?”
“林主任是公务员,是领导,不能有保镖的,就是有,也是他们单位的人,让她的秘书或者办公室主任副主任一类的人兼着。”
大兕心里猛然一沉:“难道、难道真把我藏起来,专门和她那个吗?那我、我以啥身份跟着她?”
小弗抿了一下嘴,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身份。”
看着大兕一边的一棵树,小弗又说:“但是给你的房子,已经安排好了,是一套装修齐整的别墅,本来是准备着应急送人的,根据林主任指示,就给你了,你知道这栋别墅值多少钱吗?”
大兕摇摇头:“不知道。”
“值三百三十万!”
大兕一惊:“三百三十万块?”
“不说社会底层的人,就说一般公务员,一个月工资三千左右,干一年,三万左右,就算四万,二十岁参加工作,干到六十岁退休,干四十年,才能得到一百六十万元的收入,而你,才二十多岁,就已经有了一般公务员干两辈子的收入。”小弗点点头看着大兕,“有没有身份还重要吗?”
大兕愣了,他琢磨着小弗的话,按说,有了这一栋房子,就等于有了两辈子的收入,但是,自己能整日像窝在这个酒店一样窝在这个别墅里吗?这不就成了……他摸起了脑袋。
“你的心思我都知道。”小弗说,“人都是这样,已经得到的,就认为是应该得到的,然后就寻找新的利益,但是,你所面临的局面,时间不久就会让人、让人那个、那个不堪忍受。要不是你刚才那么真诚地把我当成姐姐,我不会对你说这些话。”
“你说吧,我听着呢!”
“但是你必须忍受,如果不忍受,你知道你的下场吗?”
大兕立即想到了他和小弗见面不久时的那次谈话,想到把人和在水泥里奠基大楼的骇然事件,那样的失踪,是永远找不到痕迹的失踪,是有冤无处伸的失踪,如同一个小小的蚂蚁被人不经意地踩死!
他浑身一颤,声音立即变得很虚弱:“忍,倒是能忍,关键是时间不能太长。”
“当然不能太长,问题是时间对于每一个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人觉得十年八年太长,有些人觉得一年都太长,就你来说,你觉得能够忍受多长时间呢?”
大兕真诚地说:“我真是不知道能忍受多长时间,但是、但是我现在就感到难受。难受的原因,你、你想想,我跟着宋总吧,咋说也是个警卫人员,开着很结实很实用的车,跟着你四处奔走,保护宋总。虽然晚上也和宋总那个,但是那个事情只有你知道,在外人面前,我是个体面的警卫人员,将来,我到了二十五六,跟着宋总学了一些本事,说不定宋总会给我一个重要职务,那都好说,因为我就活在众人眼睛里,任用我,没有任何人会感到意外。但是跟着林主任就不一样了,虽然她的官更大了,但是她是公职人员,我一下子就成了一个地下工作者,想到这就让人不能接受。过去的地下工作者是为民族的解放抛头颅、洒热血,而我这个地下工作者,是专门和高级领导睡觉!不敢想,不敢联想!”
小弗看着他:“你有这样的感觉,很好!说明你还有希望,其实我上午就想给你打电话约你谈,但是不知道你心里如何想,甚至不知道林主任告诉你给别墅的事情没有,更不知道你是否满意。你知道在如今的社会里,一些人就从事这一行业,就专爱傍富婆,因为傍上富婆,就什么都不用愁了。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面子呀地位呀,他们只要过好日子,只要物质不要面子,或者说只要钱不要脸!你不愿意做这样的人,说明你还有希望。”
大兕听着小弗的话,心里觉得舒服一些:“我一想,如果一直那样,我就跟人养的猫呀狗呀一类的宠物一样,她们不在的时候,把我关在笼子里,她们在的时候,就把我放出来。我还得在她们面前撒欢,否则他们就会把我从这个笼子里赶出去。”
“你刚才说这别墅值三百三十万块钱,我跟了你们大半年时间了,我也知道了一些行情,这个价钱还会涨,问题是这个房子这时候属于我,房子的产权证上是我的名字,但是以后呢?以后她们觉得我不可靠了,不想再要我了,这个房子还会属于我吗?”
说到这里,他两眼直直地看着小弗。
小弗点点头。
“你,你说得有道理,说不是你的,几天之内就不是你的了,手段多得很,而且行之有效。”
随后她声音很小地追了一句:“有权就有一切。”
“那、那我咋办呢?”他怯怯地看着小弗。
“告诉我你真实的想法。”小弗直盯着大兕。
这目光很锐利,大兕甚至觉得,她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所以他咽了一口唾沫,低下了头,又咽了一口唾沫,这才说话,声音很弱:“我想咱只能就着地种庄稼,现在不想跟林主任,根本不可能了,是吧?”
“继续说。”小弗点点头。
“咱还好好地跟着林主任,在她最高兴的时候,提出来让她给我个体面的工作,机关里的公务员多一个少一个不都一样嘛!给我弄个公务员,不一定要个大官,做个科长就行,大小也是个官员,在人面前说话,底气也足。你说行不?”
“想法倒是可行,而且对林主任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你不觉得在林主任这种大权在握的人面前,你的要求有点太小了吗?”小弗一笑,“在她最高兴的时候,你只要提出来,她就会答应,而且,她答应了就会实施,因为她要在你面前,留下一个说一不二的印象,对不?”
大兕看着小弗,怔怔地说:“你、你说得对……”
说着他禁不住往她跟前走了一步,小弗却往后退了一步:“你说吧,你不要以为你在黄浦江边,没有人注意,你不知道,这个世界里,已经有许多眼睛,专门用来监视咱们。好,就这样,你说吧。”
大兕心里一震,不由自主地朝四周看了看,见路上大部分都是汽车,行人很少,而且行人也不朝这边看,就觉得小弗有些小题大做。但他突然想到,现在的人哪能像过去那么愚蠢,一步步地跟踪,现在的人大都在车里,你根本看不见他们,他们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你。想到这里他闭了一下眼睛,刚才想说的话陡然间忘记了,就呆呆地看着小弗。
小弗低了一下头,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有了笑容:“也不用吓成那样,你说说,你今生最大的理想是什么?”
“哦。”大兕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刚才的话头,又往旁边看了看才说:“我本来想跟着宋总,学她的本事,将来在她的手下干个重要工作,能当个部门负责人就行。”因为是假话,他的脸突然有些发烧。
“这样,在父母亲面前,脸上有光,在乡亲们面前,能挺起胸脯。”
小弗微微一笑说:“现在的问题是不能跟宋总了,要跟林主任,你就想当个科长么?”
“能当上科长就不得了了,在我们那儿,乡长就是大官,科长就相当于乡长了,我爸爸曾经说过,我这一辈子如果能当个乡长,他就心满意足了。”说着,他的两只手攥在一起,很局促的样子。
“那我知道了。”小弗垂下眼睛,沉默片刻,抬起头,咧开嘴笑了一下,很不自然,“那好办,你肯定能当上。”朝旁边看了一下,小弗淡淡地说:“明天咱们还是一起回,还是都坐头等舱,本来我和宋总可以早一点回去,坐八点的飞机,但是牵扯到你的问题,我们改时间了。”
“为啥呢?改啥呢?”
“你想想,我们一起走,你就算是跟着我们的,在外人面前,你是宋总的人。
宋总是民营企业家,带几个人都没有事情,带同性异性都没关系,但是林主任是官员,她就不能随便带你这么年轻英俊的小伙子。飞机上人多,万一被认识林主任的人看见,就成了大新闻,起码造成不良影响。”
“噢,你们成了掩护的。”大兕诺诺的。
“是。”小弗低下头,“我们倒没什么,关键是宋总,她那么喜欢你,却要强装欢笑,为林主任做掩护,把她最喜欢的人掩护到云鹤市,然后又送到只有林主任能去的地方,从此她很难再见到你。”
“你是说,我住的地方,宋总不能去?”
“当然不能去!本来就是我们公司开发的高档住宅小区,其中的别墅区是高档中的高档,我们对这二十六栋别墅的开发宣传广告就是:天宫中的瑶池,花丛中的蓓蕾。宋总当然随时能去。但是自从明天你住进去这栋别墅以后,宋总就不能去这栋别墅了,甚至连这个天宫中的瑶池,花丛中的蓓蕾都不能去,你明白吗?”
大兕张着嘴,听得有些呆,突然点点头:“嗯嗯。你是说,怕林主任知道?”
“这还不明摆着!你是装傻呀还是真弄不懂?”
“嗯,懂了。”大兕老实地说,“那我明天就住到那儿了?”
“当然,天宫中的瑶池,花丛中的蓓蕾,享受吧。”
小弗吸一口气,一嗤鼻子,然后说:“别忘了,提提你当科长的事。科长,宋科长。”
大兕当然看出了小弗的心情,但他有意压低自己的欲望,他当然还想当处长,那就是县长一级,到了这一级,他立即想到了他在书中读到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谚语。这是宋朝的谚语,清廉的知府一年还要得十万雪花银呢,更何况不清廉的!他心里突然有些激动,又想到小弗非等闲之辈,绝不可能完全信自己的话,于是就加一点码:“当然,如若能当上个县长,就等于上天了!”
“真没出息!”小弗突然毫无掩饰地说。
“你才二十一岁,就不能再往大里、高里想想,连想都不敢往大里想,能做大吗?”小弗的声音清晰而有力,直直地盯着他。
“我真失望,本来还对你充满期待呢!”
“那……”大兕一脸苦相,声音也凄凄的,“难道还能当上市长、省长?林主任才是个处长级别的干部呢!”
小弗突然笑了:“这还像个人物,林主任官确实不高,但是权力大,说话算话,她说帮你,就能帮成。市长咋啦?市长就不是咱们干的?更何况市领导里头门道很多,有副市长、副书记、常委等等,哪一个权力都很大!但是我想,这不是一条好路。”
大兕一愣:“市、市长还不是一条好路?”
“嘿。”小弗一笑,“你来云鹤市以前在乡村,时政要闻关心得肯定少。来城里这一年多时间,你主要在学习保镖技能,一心一意做好保镖工作,还没有注意到这个世界上最最重要的是政治经济!”
大兕点点头,不知不觉间,又朝小弗身边迈了一步,小弗也很自然地朝后退了一步:“你稍微注意一下时政要闻,就会发现,中国目前对贪官的惩治越来越厉害,不说市长一级,就是省里领导还不是一个一个落马!”
大兕突然眼睛一亮:“就是,我想起来了,有几个副省长,还有……”
“何止是这些,我就不一一给你说了。”
“我给你说的是,当官虽然很风光,但是也是高风险。因为你在位置上,别人就得找你办事,不找你也不行,因为你的权力管着这些事情。中国是一个礼仪之邦,再熟的朋友见面,一般也是不空手的,是所谓见面礼。找的当官的,就更需要见面礼了,因为不但是礼仪,更重要的是你找人家办事,能不能办成,全在当官的一句话,一个心情。过去找当官的办事,拿一本书,拎一件衬衣之类的常用消费品就可以了。但是现在不行了,社会整个富了,人们有钱了,去找当官的时候,手依然是不能空的,那么,就不能拿过去那些东西了,而是更加实惠的,或者直接就是钱,甚至直接就是人。送别墅,送汽车,送价值连城的字画,送国内的不说,还送国外的,五花八门。当官的一般来说是能经得住诱惑的,只拿一些小的,作为礼仪收了的,别墅呀、汽车呀、大笔现金呀,不收。但是,按照中纪委规定,你收了就是违规的,都是可以处理的。有一些当官的确实很廉洁,但是人家没给你拿一分钱,拿的是当代书画家的一幅作品,而且说是人家白送给他的。他不愿意给你送很俗气的东西,他也不愿意让你落一个受贿的名声,他给你拿的是一张纸,只不过上面有人画了画或者写了字,你收了是没有事的,因为你可以堂而皇之地挂在办公室里或者家里,别人问,你可以说谁知道是真是假,在地摊上买的,反正觉着好,就买了。但问题是,你已经处在风险口上,因为一旦有人盯上你,你就很麻烦。不说那些国内外的房子、汽车、大笔现金等等明显构成受贿的,就说字画,如今被称作雅贿的,只要一幅给你算个价,少说几十万,多说几百万,甚至几千万,你就会因此锒铛入狱,一切的一切就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对不?”
大兕听得浑身紧张:“你、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你以为我就只想当个保镖么?你以为我就安于现状么?不研究这些,我怎么发展?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知道吗?”
大兕点点头:“我今后要多向你学习,真真正正把你当姐。”
小弗微微一笑:“所以说当官风险很高。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这是官场很早就流行的话,如今更加符合现状。”
“那、那如果、如果没人告呢?”
“嘿。”小弗又是微微一笑,“你怎么这么天真呢?你想想,中国多少人,有本事的人多少,职位才多少?中国人的传统思维,就是官本位,所以人们第一瞄准的,就是官位子。一个位子,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们没有坐上这个位子,他们就要争取。怎么争取?首先是把坐在位子上的人弄下来,腾出位置了,再说下一步。手段是越狠越好,越彻底越好,因为他害怕你翻过来再弄他,所以一旦下手,一般就会置当官的于死地!”
“那……”大兕听得毛骨悚然,“当官太可怕了,你还说让我当市长呢!”说着他摸摸脖子。
“我鼓励你当市长是要让你知道,人的目标不能定得太近太小太低,既要当官,就把目标定得高远一些。”
“不敢那么高了,你刚才一说,我看,越高越危险。”
“为什么?”
“位置越高,官越大,权力就越大,来找你办事的人所办的事就越大,事越大,送的礼就越重,就越容易被想整你的人把你整死!”
小弗斜了一下头,一笑:“你长见识了!窍开得真快。那我问你,不当官,你想当什么?”
“这、这倒、倒没想好。”
“你想想,你使劲想想,我不信你想不出来。”
大兕真的想起来,咬了咬嘴唇,看着小弗,却视若无睹,突然说:“干脆,开公司。”
小弗竖起一根食指:“说对了,开什么公司?”
“这个我一下子没想好,反正要开大的,赚钱的。”虽然他已经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但不能在小弗面前说出来。
“对。”小弗看着大兕,“再具体点。”
大兕又摸起了脖子:“能不能跟宋总的一样?”
“你这个思路没错,房地产界,没有当大官的支持,根本不可能做大,首先批地,就难死你!而有了当官的做后盾,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
“林主任就是宋总的后台,所以宋总才在房地产界如鱼得水。”
“对,林主任能扶植起宋总,更能扶植起你!”
“那就……就这样定。”
“只是……”小弗摸了一下鬓角的发丝,“纸是永远包不住火的,很快,业界人士就会知道,某某房地产公司的老总是你,真正的后台是林主任,就会知道林主任一手扶植起两个房地产公司,而且都是大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