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晨在老师的责难声中走到教室后面,坐下,把头钻进书屉里,翻找那支不存在的铅笔。他的背很弯,好像秋日收割过后的麦田残存的最后一株麦子,孤单,寂寥。
终于,他放弃了寻找。他待在位子上,两手紧握,上面的血管突起。看得出,他很难过。
我在不安中度过那漫长的一天,但没有人怀疑我,放学的时候,我很快就收拾好了书包要走。“啪”————一个东西从书屉里掉了出来。是铅笔,就是我藏起的那支,我本来打算放学路上扔掉的。
同桌好奇地凑上来:“咦,你怎么也用铅笔?你不是一直用自动铅笔吗?”我支支吾吾说:“原来的坏了……坏了。”“不会是顾一晨的吧?他今天不是丢了一支吗?”同桌不依不饶。顾一晨走到我面前。他拿起笔,看了好一会儿,说:“不是的,别误会严戈了。”
天知道听到这句话我是多么高兴,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又回归原处。也许,顾一晨真是被我迷惑了吧,我暗自庆幸。最关键的是,我保护了自己的声誉,作为一班之长的声誉。
第二天上学,我故意跑去和顾一晨打招呼,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我,不说话,脸上也没有了以前的笑容。
两周后,物理成绩出来,他还是获奖了,物理老师来祝贺,他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谢谢。他更加沉默了,急剧地消瘦,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蚕食他的内心。再后来,他转学了。
转学的前天晚上,他喊我出来,在城西的一个大学。
六月的校园,凤凰花开得正好,火红热烈,团团锦簇。他伸出手:“谢谢你一直帮助我。”我一愣,在他漆黑清凉的眸子中,映出两个小小的我。第一次从别人眼眸中看自己,渺小却自以为是的自己。
“那种铅笔,你这里好像没卖的,只在我们小镇上有。”顾一晨接着说,“我不怪你,只是那笔是我妈妈给的,她要我好好学习。”
“那你妈妈呢?”我脱口而出。
“在外打工吧,不知道在哪里。”顾一晨说。
明明是轻描淡写,我为何觉得雷霆万钧?我不知说什么,只是伸出了手。
两只手握在了一起,骨节碰着骨节,血管挨着血管,感受彼此的温度。带着某种仪式般的虔诚,我和被我伤害了的人,握手。
我们在开花的校园游荡,听晚风把树叶唤醒,说着各自的梦想和骄傲。我第一次发现顾一晨沉默下面的热情、瘦削后面的强大。也许有些晚,但是还不算最糟。至少,我们拥有一次倾心的长谈,让溽热的夏季瞬间清凉安静。
而我那颗骄纵自私的心,也在这个凤凰花开的季节,渐渐成熟。
小提琴的力量
布里奇斯
每天黄昏的时候,我都会带着小提琴去尤莉金斯湖畔的公园散步,然后在夕阳中拉一曲《圣母颂》,或者在迷蒙的暮霭里奏响《麦绮斯冥曲》,我喜欢在那悠扬婉转的旋律中编织自己美丽的梦想。
小提琴让我忘掉世俗的烦恼,把我带入田园诗般纯净恬淡的生活中去。
那天中午,我驾车回到离尤莉金斯湖不远的花园别墅。刚进客厅门,我就听见楼上的卧室里有轻微的响声,那种响声我太熟悉了,是那把阿马提小提琴发出的声音。
“有小偷!”我一个箭步冲上楼,果然不出我所料,一个大约十二岁的少年正在那里抚摸我的小提琴。
那个少年头发蓬乱,脸庞瘦削,不合身的外套鼓鼓囊囊,里面好像塞了某些东西。我一眼瞥见自己放在床头的一双新皮鞋不见了,看来他是个小偷无疑。
我用结实的身躯堵住了少年逃跑的路,这时,我看见他的眼里充满了惶恐和绝望。就在刹那间,我突然想起了记忆中那块青色的墓碑,我愤怒的表情顿时被微笑所代替,我问道:“你是拉姆斯敦先生的外甥鲁本吗?我是他的管家,前两天我听拉姆斯敦先生说他有一个住在乡下的外甥要来,一定是你了,你和拉姆斯敦先生长得真像啊!”
听见我的话,少年先是一愣,但很快就接腔说:“我舅舅出门了吗?我想我还是先出去转转,待会儿再来看他吧。”
我点点头,然后问这个正准备将小提琴放下的少年:“你很喜欢拉小提琴吗?”
“是的,但我很穷,买不起。”少年回答。
“那我将这把小提琴送给你吧。”我语气平缓地说。
少年似乎不相信小提琴是一位管家的,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拿起了小提琴。临出客厅时,他突然看见墙上挂着一张我在悉尼大剧院演出的巨幅彩照,于是浑身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确信那位少年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因为没有哪位主人会用管家的照片来装饰客厅。
那天黄昏,我破例没有去尤莉金斯湖畔的公园散步,妻子下班回来后发现了我的这一反常现象,忍不住问道:“你心爱的小提琴坏了吗?”
“哦,没有,我把它送人了。”
“送人?怎么可能?你把它当成了你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亲爱的,你说得没错。但是如果它能够拯救一个迷途的灵魂,我情愿这样做。”
见妻子并不明白我说的话,我就将当天中午的遭遇告诉了她,然后问道:“你愿意听我讲述另一个故事吗?”妻子迷惑不解地点了点头。
“当我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我整天和一帮坏小子混在一起。有天下午,我从一棵大树上翻身爬进一幢公寓的某户人家,因为我亲眼看见这户人家的主人驾车出去了,这正是偷盗的好时机。
“然而,当我潜入卧室时,突然发现有一个和我年纪相当的女孩半躺在床上,我一下子怔在那里。
“那位女孩看见我,起先非常惊恐,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她微笑着问我:你是找五楼的麦克劳德先生吗?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机械地点头。这是四楼,你走错了。女孩的笑容甜甜的。我正要趁机溜出门,那位女孩又说:你能陪我坐一会儿吗?我病了,每天躺在床上非常寂寞,我很想有个人跟我聊聊天。
“我鬼使神差地坐了下来。那天下午,我和那位女孩聊得非常开心。最后,在我准备告辞时,她给我拉了一首小提琴曲《希巴女王的舞蹈》。看见我非常喜欢听,她又索性将那把阿马提小提琴送给了我。就在我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出公寓、无意中回头看时,发现那幢公寓楼竟然只有四层,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居住在五楼的麦克劳德先生!也就是说,那位女孩其实早知道我是一个小偷,她之所以善待我,是因为想体面地维护我的自尊!
“后来我再去找那位女孩,她的父亲却悲伤地告诉我,患骨癌的她已经过世了。
“我在墓园里见到了她青色的墓碑,上面镌刻着一首小诗,其中有一句是这样的:把爱奉献给这个世界,所以我快乐!”
三年后,在墨尔本市高中生的一次音乐竞技中,我应邀担任决赛评委。
最后,一名叫梅里特的小提琴选手凭借雄厚的实力夺得了第一名!评判时,我一直觉得梅里特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颁奖大会结束后,梅里特拿着一只小提琴匣子跑到我的面前,脸色绯红地问:“布里奇斯先生,您还认识我吗?”
我摇摇头。
“您曾经送过我一把小提琴,我一直珍藏着,直到今天!”梅里特热泪盈眶地说,“那时候,几乎每一个人都把我当成垃圾,我也以为我彻底完蛋了,但是您让我在贫穷和苦难中重新拾起了自尊,心中再次燃起了改变逆境的熊熊烈火!今天,我可以无愧地将这把小提琴还给您了……”
梅里特含泪打开琴匣,我一眼看见自己的那把阿马提小提琴静静地躺在里面。梅里特走上前紧紧地搂住了我,三年前的那一幕顿时重现在我的眼前,原来他就是“拉姆斯敦先生的外甥鲁本”!
我的眼睛湿润了,仿佛又听见那位女孩凄美的小提琴曲,但她永远都不会意识到,她的纯真和善良曾经怎样震撼了两位迷途少年的心,让他们重树生命的信念。
处女座的小妈妈
薇薇安
小妈妈芳龄四十五岁,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时,缩成小小的一团,于是被我和妹妹称之为“小妈妈”。她刚刚学会上网聊天,热衷于在我去洗手间时偷看我的手机短信。
在她听说有星座这一新鲜事物时,让我帮她查一下自己的星座,得知自己是处女座之后,一脸惊诧和害羞地说:“我四十多岁的人,怎么可能是那个星座,赶紧给我换一个!”
小妈妈多年来专一“暗恋”的男明星是成龙,也恰恰是最不招我待见的男明星。有回电影频道播成龙的影片,小妈妈正在聚精会神地看,我故意拿起遥控器换台。她立即说:“干吗换台呀,成龙大哥演得多好啊!”我一撇嘴:“有什么好看的。”小妈妈为偶像据理力争,为此竟不惜忽视女儿的性别:“有本事你演去呀!”
小妈妈幼时家贫,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如今生活好了,她依然勤俭持家,用淘米的水洗菜,洗完菜的水浇花,积累多年来我们穿破的袜子绑在一起做拖把。用妹妹的话说,咱家扔掉任何一样东西之前必须问一下小妈妈,她首肯可以扔掉的东西,那绝对是再无半点利用价值,连废品站都不收。
我五岁时,小妈妈求人托关系把我送进了最好的幼儿园。她生不逢时,但一定要让孩子受到最好的教育。我不负众望地站在全县幼儿园文艺汇演的舞台上,代表幼儿园讲话。上台前,望着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小妈妈搂着我问:“你紧张吗?”我望了望高高的舞台说:“掉不下去!”
幼儿园锻炼了我的“胆识”,小学五年级我就敢于模仿小妈妈的字迹在分数不理想的数学卷子上进行“家长签字”,用小沈阳的话说“一般我自己能做到的事,从来不麻烦别人”。除此之外,我还“助人为乐”,主动帮助那些有需要的同学签字。东窗事发后,小妈妈狠揍了我一顿,并在家长会上,领着我一起向老师和“被害”家长道歉。从那以后,我在全校一炮而红,私底下找我签字的同学有增无减,只是我再也提不起那支作假的笔。不是我不敢,是我无法忘记小妈妈站在讲台上忏悔自己教女无方的表情。
小妈妈生日那天,我和妹妹早早起床,蹑手蹑脚地拿着列好的菜单,奔向超市采购。我们要在小妈妈生日这一天,给她买一块小蛋糕(这比较符合她节约型的气质),为她做一碗长寿面和几道“硬菜”。从小到大,每到我们的生日,小妈妈都变着花样儿为我们做好吃的。
当我和妹妹提着大袋小袋蹑手蹑脚走进家门,却发现小妈妈正在浇花,看到我们,她穿着大爱的粉红色花边睡衣像蝴蝶一样飞过来,把我们搂在怀里,眼里泛着泪花说:“真没白养我两个宝贝啊,起大早给妈妈买菜去了。”我和妹妹诧异于她是如何发现我们大清早出门的,小妈妈得意地看了门口一眼说:“我起来去洗手间,看见你们俩的鞋不见了啊!”
那是怎样一桌丰盛而失败的饭菜啊!带鱼有点腥,鸡肉没炖烂,生日面也因出锅不及时而黏成一大团。小妈妈仍旧一脸欣喜,妹妹从房间里端出小蛋糕时,小妈妈果然不负众望上来就问:“多少钱?”
我端起酒杯,感慨万千。还记得小时候,小妈妈坐在小板凳上洗全家人的衣服,入秋开始织毛衣,院子里是她种的葡萄树、樱桃树,还有五颜六色花瓣如绸缎般的马蛇菜花……被她晒了一天的被子,总有一股阳光的味道。转眼我已经长大了,却还依偎在妈妈的身边做小孩。我一直不愿意听到别人管小妈妈叫老太太,但却又不得不承认,小妈妈老了,老得像一个小孩。周末我一回家,她就向我告状,同一件有意思的事兴奋地讲两遍……
于是,我道出祝福:小妈妈,过了四十五岁的生日,你就不用再操劳这个家和我们姐妹俩,可以安心地做小孩了。不管外面的世界风吹雨打如何变化,不管你喜欢成龙还是孙红雷,在咱们这个家里,终身成就奖——你,值得拥有。
我和物理老师的无声PK
苏诗钰
从懂事的那一天起,一向尊孔的老爸,便多次给我灌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可自从换了新的物理老师,一向被视为“乖乖女”的我,却偏偏违背了这条古训,发誓要和新来的物理老师进行一场较量。用眼下最为时髦的话讲是“PK”——当然,是暗暗的PK。
物理老师尽管声称已有10年教龄,可左看右看都是个“嘴上没毛”的大哥哥。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离“父”的年龄远了点吧?那好,你既然“为父”,不妨和“小女”过上几招,看看“父亲大人”究竟有几把“刷子”!
于是,从第一节课起,我便不动声色地实施起我的“A计划——运动战”。
这天,物理老师刚刚走上讲台,开场白尚未讲完,我便举手说要上厕所。人有内急嘛,何况又是女生。
年轻的物理老师措手不及,不得不尴尬地点了点头。
我心里忍不住窃喜,在厕所转了一圈便回到教室。不到10分钟,见他讲得正起劲,我又举手报告:“老师,我要上厕所!”
就这样,一节课下来,我上了4次厕所。可他竟一次次地恩准了我。
一计不成,便来二计。紧接着,我又实施起“B方案——阵地战”。哈哈,这次可要和你来明的了!
早知他有提前几分钟进教室的习惯,第二天上物理课前,我偏偏背对教室门口,想将他堵在门外,可没料到,他却幽了我一默:“啊,是所长呀,怎么,难道想荣登室长的宝座不成?”
天哪,本来是想让他难堪的“B方案”,却引起全班同学对我的哄笑。这怎么能行,我岂能就这样败下阵来?我决定使出最狠的一招:“C行动——地雷战”。
这天上微机课,我无意间在百度贴吧上看到“北外附中老师排行榜”的帖子,新来的物理老师竟然排在第一名。我气更不打一处来,凭什么把你排在第一,我偏要把你排在最后一名!然后我故作风雅,俨然是李清照或苏小妹再生,写了一首自认为只有天知地知我知,谁人都未必能知的“藏头诗”发在贴吧里。诗曰:“雾遮燕山山无踪,梨落秋野野碧空;老子欲曰无声语,师出精门有不同;时闻蚕死丝方尽,大道通天天地通;笨人不乏圣贤事,雄才自古有少英。”山山对野野,无对有,死(丝)丝对天天,笨人对雄才,切合又押韵,表面看来是在赞美老师,但最为高明的是,诗的第一个字连起来是:雾(物)梨(理)老师时(是)大笨雄(熊)。
我为自己能写出如此藏而不露的“千古佳句”而自豪,同时,也着实解了心头之气。但帖子发出不久我便后悔了,我怕这颗“地雷”随时都会爆炸。但转而又想,他一个物理老师,未必去看这些帖子,即便看到了,也未必能看出诗的妙处,即便能看出是首藏头诗,也未必就知道是我的“大作”。
让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这颗“地雷”很快便被物理老师发现了。微机课刚上完,他便和我在走廊“不期而遇”,且那脸上明显是多云天气——随时都会有一场暴风骤雨。本想转身,可还是被他叫住了:“贴吧上的诗写得不错嘛,用网上流行的一句话说你太有才了,可干吗要躲着老师?不让老师和你一道雅俗共赏?”
“不不不,贴吧上的诗不是我写的,老师搞错了吧?”我竭力为自己辩解。
“这么文采飞扬的诗篇,除了我们的小才女,谁人能行?”物理老师露出“微笑”。
是呀,从小学四年级开始,我便在全国各地报刊发表文章,现在算来已有近百篇之多,才女嘛有些过奖,但能写出如此藏头诗的同学,也许真的不多。加上发帖的时间正是我们上微机课时,这岂不是自投罗网?唉,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见事已败露,我心想,这下真的完了。但转而又自我安慰:也许他并没有看出这是首骂他的诗,不然即便再有涵养,也早该火冒三丈了。我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当即便找了个借口开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