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炒鸡蛋党”
小学三年级,我第一次拿起了炒勺,在妈妈的指导之下,制作了人生的第一道菜——西红柿炒鸡蛋。我闭上眼睛享受鼻子底下升腾起的香气。尝了一下,味道也不差,颜色红红黄黄的,很好看,堪称色香味俱全。可惜的是,我并没有乘胜追击,致力于在餐桌上开辟新的疆土,而是心满意足地止步于此。
西红柿炒鸡蛋是我唯一擅长的菜肴,它堪称懒人与笨人的救星。在漫长的独居岁月中,我给自己至少做过100次,都是一个人默默吃完。它抚慰的可不仅仅是空虚的胃,还有漂泊的心。豆瓣网上有个小组叫“西红柿炒鸡蛋党”,人气很旺,没料到世上还有这么多的同好。有人总结了这道菜的精神:简单——是人就能做;完整——有荤有素,营养完整,一个菜就能够满足一顿饭;方便——原料准备工作毫不费事,只比炒鸡蛋多一步洗西红柿;节约——整个菜没有任何不可以吃或不便吃的东西,没有水煮鱼最后那锅凄凉的油汤,也没有状元猪手吃完猪手后留下的一堆狼藉的配菜。西红柿炒鸡蛋都吃完了,余下的汤汁还能让小屁孩去舔一圈盘子。
大多数“西红柿炒鸡蛋党”党徒的特征是“我只会做这一道菜”,在虚荣心的指使之下,务必要把这道菜说得非同凡响,甚至唯我独尊。西红柿炒鸡蛋虽然简单,但绝不乏味,其中蕴藏着众多变化。根据程序不同,可以分为“先蛋派”与“后蛋派”;根据作料不同,可以分为“有糖派”与“无糖派”;根据口味不同,可以分为“干锅派”与“喝汤派”。像我,则隶属于“后蛋无糖喝汤派”。虽然大家观点不同,却能尊重对方的口味,和谐共处,无人以名门正宗自居。这是“西红柿炒鸡蛋党”的可爱之处。
至于我为何选择“后蛋无糖喝汤派”,无他,只因这是我妈的一贯做法。吃了那么些年,对这种口味的忠诚业已沦肌浃髓,压根儿不作他想。对我来说,西红柿炒鸡蛋最可贵的“精神”是里边有妈妈的味道。
在远离了妈妈的爱之后,不免会怀念她的厨艺,但其他的菜肴无论如何煞费苦心去做,都做不出那种黯然销魂的味道。唯有西红柿炒鸡蛋,却是同妈妈昔日做的不差分毫,连同乡愁嚼碎吞进肚子里,心头又会生出一些温柔的力量。
台风小姐,我青春的面试官
桑宁
台风小姐,不叫“莫拉克”,不叫“桑美”,叫“陈菲菲”。她戴白框眼镜,画粉色眼妆,留自我感觉超棒的灵动长发。老妈说,这是她费尽心力找来的成绩全优的新家教。
可是,一个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把给我补习当作她人生的First job,这是什么精神?唉,这明明是神经嘛。
好端端的周末,我躲在林梦雨家避难,假装大脑失忆了。火上房的老妈,短信一条条地发过来。
“小葵,你在哪儿呢?补课时间快到了。”
“小葵,你别故意不接电话。”
“向小葵,你妈喊你回家吃饭。如果你10分钟之内不回电话,我保证这句话出现在天涯、猫扑、西祠、搜狐、网易。——等你回来的新家教,陈菲菲。”
卑鄙、无耻、可恶……我骂了一长串恶毒的形容词后,不得不郁闷地拨通老妈的电话。
陈菲菲的第一堂课,老妈陪堂。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白纸说:“小葵,开始学习之前,我想让你写写自己的优点。”
其实,我的优点还是蛮多的,至少我很善良,也算漂亮,乐于助人,偶尔勤快。除了学习有点……
陈菲菲突然挡住我的笔,说:“注意注意,我让你写的是优点,可不是缺点哦。”这么名正言顺地夸自己,我都要脸红了。这一天的课,我补得很满意。
台风小姐临走前,还做了件相当古怪的事,把我自己写的优点,贴在了穿衣镜上。老妈严重抗议说:“陈老师,这样不好吧,小葵要美到天上去了。”
陈菲菲却不慌不忙地从书包里摸出本《面试大全》,里面的第一条情商金律就写着:“多看自己的优点,会督促自己变好;总看自己的缺点,就会破罐子破摔。”
这天午后,陈菲菲拉我去了海洋馆。原来她不但是我的家教,还在这里做义工。我说:“你真行,都快毕业了也不着急找工作?”
“怎么会?”陈菲菲拉开背包我又看见了那本《面试大全》。陈菲菲翻到某页某章某个面试要素说:“你看,上面说得多好。当你遇到自己喜欢的工作,千万不要表露出过分的热衷。”
“这也太有心机了吧?”
陈菲菲合上书说:“这是战略,也是心态。就像我,需要专注地找工作,但也不能忘了我喜欢的海洋馆。其实生活里有许多有趣又有意义的事,何必把自己局限起来呢?”陈菲菲认真地望着我,映着海水的眼睛,好像话里有话。
可怕的“签字代理门”事件终于爆发了。全校老师组织了代签名试卷大清查,我三张被“代理”的数学卷子不幸命中。
数学老师赵大志,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他拍着桌子说:“向小葵,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回去签字,不然直接叫家长!”
周六补课时光,陈菲菲看着烦心的我,说:“怎么了?没精打采的不像你啊?”
她温和善良的口吻,让我灵光乍现。我说:“咱俩是好朋友不?”
“当然啦。”
我把三张试卷推到陈菲菲面前。她扫了一眼假签名,就猜到了80%。她拉足官腔说:“这个名……我不能帮你签。但是我有一个办法,不签名,就能摆平。”
不出意料,《面试大全》又上场了。这次可是很高级别的面试法则。陈菲菲说:“你相信自己是羊,你就是羊;你相信自己是狼,你就是狼。”
我很晕地问:“你是说喜羊羊和灰太狼吗?”
陈菲菲一脸瀑布汗:“拜托,这句话是说,你表现得像羊,别人就会当你很软弱;你表现得像狼,别人就会当你很可怕。所以当你面对数学老师表现出胆战心虚的样子,就会招来他对你的批评,但是如果改变一下的话……”
我夸张地说:“你不会是让我和他谈判吧?”
这一天的补课内容,变成了面试速成。陈菲菲不但和我一起制定了谈话稿,还扮成可怕的赵大志,听我阐述N多不签字的理由。我犹疑地说:“这样真的行吗?”
陈菲菲却拉着我到客厅那面有魔力的镜子前说:“向小葵,你漂亮、热情、勤快、善良……你是个这么优秀的女生,你还怕什么?”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白色信封说:“这是我收到的第一张面试通知,就在星期一哦,我们一起加油吧!”
周一清晨,我脊背挺直,目光坚定,把没签名的试卷推到赵老师面前:“对不起,我没有让家长签名。”
赵老师望着非同一般的我,有些捉摸不定。虽然我已经紧张得要命,但赵老师悄悄改变的态度,却让我有了说下去的勇气。我说:“签名的意义,不就是让我了解你的用心吗?你是希望家长能配合学校,督促我的学习。实际上,我妈妈也已经做出了这方面的努力,为我请了家教。我近期成绩的提升,就是最好的证明。其实,赵老师,有些事,我希望你也能从学生的角度去看待问题。你教学20年,有多少学生因为家长签名而提高了成绩?又有多少学生,因为家长签名而激化了与父母的矛盾?”
那一天,办公室里很静,高二年级组的老师都坐在办公桌旁,仔细旁听着我与赵老师的谈话。
台风小姐说的一点没错,端正的态度和谈吐,改变了我和赵老师敌对的关系。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他把卷子放在我手中说:“小葵,你今天让我刮目相看啊。我认为,你确实不用签了。老师也是希望你能变得更好。你说的意见我会认真考虑的,我们都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我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长长地出了口气,给陈菲菲发短信。
我说:“I got it(我做到了)!”
她回:“Me too(我也一样)!”
做了OL的陈菲菲,不能再做我的家庭教师了。
不过,我还可以在周末到海洋馆找到她。老妈派我专程来请她去某酒楼参加“谢师宴”。那一天,我和台风小姐一起放了老妈的鸽子,两个人去吃了麦当劳。其实,真的很庆幸,我们能在成长的路上,做了彼此的面试官,用各自飞扬的青春,见证了一段大女生与小女生的友情。
只是,那个等到黄瓜汤都凉了的“老女生”十分不满,气急败坏地发来N条短信。我拿给陈菲菲说:“你看,还是你比较厉害吧。不但改变了我,还改变了我老妈。”
短信说:“向小葵,你妈喊你回家吃饭。如果你10分钟之内不回电话……”
纸条上的流年是一段美丽的情愫
积雪草
许多旧时光,蜷缩在人生的某一个角落里,静待不语,像一只蝴蝶安静地蛰伏。然后我们在漫漫人生路上跋涉的时候,与那些旧时光不期而遇,然后那些旧时光,就像花丛中被惊飞的蝴蝶一般,翩翩起舞。
沧桑的岁月里,总会有一些小惊喜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等着我们。收拾旧物,发现一只不起眼的硬纸盒,上面积满了灰尘,捏着鼻子拿到外面,抖落灰尘,然后打开,一段青春岁月扑面而来,与我狭路相逢在这悠长的午后时光里。
纸盒里盛着一些被折成各种形状的小纸条,有浅粉的心形、有深蓝的小星星形状、有淡绿的船形,共有十几张之多。
这些小纸条,大多是男生送的,少数是女生写的。
旧年的时光里,没有手机可以发送短信,所以同学之间往来,多半是私底下传送小纸条。一张不起眼的小纸条,往往承载着男生和女生藏在心底无法对人言说的小秘密。
记得那年夏天,一群男生和女生去海边游玩,我们赤着脚在沙滩上嬉戏,捡贝壳,翻石板捉小螃蟹,在沙子里挖蚬子……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风软绵绵的,带着炙热的温度。碧蓝的大海像镜子一般,一望无际。褐色的礁石旁边泊着古老而笨重的大木船,有渔人在船上喝水煮东西吃。远处的海岸线上,树,一棵又一棵,孤零零的,各自为阵。有叫不上名字的野花,在风中摇曳……
那只是青葱岁月里无数精彩时光中最平常的一个午后,可是那个午后,我收到了平生第一张小纸条,一个男生写给我的小纸条。他赤着脚,在沙滩上蹚过,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把一个浅粉的折成心形的小纸条出其不意地塞进我的手里。
我的心慌乱成一团,手心出汗,湿了那张漂亮的小纸条。我几度猜测纸条上面的内容,是他喜欢我吗?约我看电影?跟我借笔记?我不得而知。心中急得火上房,却不敢轻举妄动,耽搁了良久,踟蹰了良久,趁着同学们都不备,找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悄悄地打开那张小纸条,上面有一行工整的小字:你的眼睛可真大。
我承认,当时的我无法参透这一行小字背后隐藏的意思,这个男生是想说我的眼睛很大很漂亮,还是想说我的眼睛很大很难看?我琢磨了很多天,仍然不解其意。那颗跳动频率很高的心终于平缓下来,回归正常。
那张被折成船形的淡绿色小纸条,是初中时的一个老师送给我的,至今,我仍然记得那个老师的模样,戴眼镜,头发略长,面色有些苍白,酷爱写诗,很有些文青的范儿。
有一个学期,期中考试,我因为看琼瑶小说看多了,心猿意马,不着边际,考试成绩烂得一塌糊涂,怕同学们嘲笑,又怕回家受到父母的责罚,所以世界末日一般,无精打采,忧心忡忡。
午后,打过上课铃,同学们都陆续回教室了,我在教室外面的蔷薇花下,遇到那个文青男老师,他把一张船形的小纸条塞进我的手里。
那时节,蔷薇花开得正好,枝枝杈杈上都是花骨朵,风一吹,香味扑鼻。我握着纸条回到座位上,慢慢打开,上面写了一行很有些风骨的草书:“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琢磨了两天,我终于懂得了文青男老师的苦心,他是想告诉我,别的花都开完了,我也会有开花的机会。
还有那张被折成小星星形状的深蓝色小纸条,是一个女生送给我的。那时候,她喜欢上一个男生,被暗恋折磨得幸福又憔悴,小纸条上,满满都是她浓郁得化解不开的心事……
许多的旧时光,一旦被惊起,便挡不住,拦不住,纷纷坠落眼前。那些旧时光里曾经遇到过的人,一个个走到我的眼前,那么熟悉,那般亲切,隔着时光,依稀尽在眼前。
在通讯不是很发达的年代,纸条以它的独特性和神秘性在同学之间流转,传递着小秘密和小心事。那些小纸条,被时光覆盖了一层瑰丽的颜色;纸条上的流年,是一段美丽的情愫,在记忆深处芬芳。
安静下来的夏天
锦上
十五岁的夏天,因为顾一晨的到来而显得格外溽热和漫长。
这个穿着蓝色工装裤和白色长袖衬衣的男生像一颗被风无心吹来的草籽,默默“落”在了教室门前。男生悄悄使个眼色,女生把眉头微皱,我明白大家的意思:他太土了。但是,我还是对他说:“欢迎你,新同学。”
心中不是没有轻视,只因我是班长,一个老师青睐、同学拥护的班长。我懂得怎样维护自己的声望。比如,在大家无视陌生的顾一晨时,我送上适时的关心。
顾一晨瘦削的脸上现出笑容,明朗得好像初升的太阳。他坐在教室最后面右边的角落,在夏天火轮一般的大太阳下仍穿着长袖衬衣,头发好像菠萝的叶子,让人发笑。他不用自动笔,只用粗粗的铅笔……总之,他是一个奇怪的人。
顾一晨成为大家课间议论的对象,少年总是对沉默的人有格外的好奇心。心中很想知道顾一晨的经历,但我不参与同学的讨论,那会有损我班长的“权威”。我只是在自习课坐在讲台上的时候,多注意了他一下。
他不怎么喜欢看书,大家都做作业的时候,他歪着头发呆。我下去提醒他,他竟说做完了。我不信。他是那种不学习、得过且过的家伙吧。我对他有了一丝轻蔑。那天物理竞赛报名,顾一晨竟然也参加。他递上一张皱巴巴的5元纸币,说:“我的报名费。”我有些讥讽地回一句:“量力而行啊,何况还是交钱的。”
结果出来的那天,所有的人都大跌眼镜,顾一晨得了第一名。
物理老师跑到我们班,喜滋滋地问谁是顾一晨。我把手一指,那个穿白色衬衣的瘦瘦的男生。我看着物理老师把他叫出去,给他好几本物理资料,心中暗暗不爽。
以前,什么奖励不是我严戈的?老师对我像是对待国宝熊猫。更何况,我还是班长,所有的荣誉都有我的份儿。而这个叫顾一晨的沉默瘦弱的男生,瞬间夺走了老师的关注。我心中有一种叫作嫉妒的荆棘潜滋暗长,等待一个时机,划破少年纯真的心。只是,当时我还没意识到。
很快机会就来了,我得知顾一晨要代表我们学校参加市里的物理竞赛。比赛是在周三下午,上午的时候,物理老师来交代他:“这次比赛选择题是机器改卷,就是那种用铅笔填涂答题卡的,你懂吗?”顾一晨点点头。
中午我很早来到教室。我走到顾一晨的位置上:“喂,下午加油啊。”我拍拍他的肩膀,带着男生特有的力气,那是一种亲切和友好,只在哥们儿之间发生的亲切。他以笑容回报我,一贯的明朗的笑容。
我们又聊了一些闲话。然后我把他送出了教室,一直送上校车,看着车开出校园。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在忐忑不安中度过,墙上的钟“嘀嗒嘀嗒”地走着,每一下都敲在我心上。班主任喊我收作业,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被大家笑了好一会儿。
我在等待某个事情的发生,我已经嗅到了它的味道,带着酸涩和苦。
顾一晨回来了,一同进教室的还有物理老师。年轻的物理老师脸涨得通红:“交代你多少次,记得带铅笔,记得带铅笔,你怎么还是忘了?”他尖锐的声音掩盖了顾一晨的低语。没人听得清楚顾一晨说了什么。只有我知道这是为什么。我藏起了顾一晨的铅笔,唯一的一支铅笔,那支粗糙的铅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