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湘州到京城,水路绕得太远,时间耽搁得久,走陆路得三五日。一路颠簸,却也不敢多停留,怕敢不上衙门里报道的日期。幸好是中秋时节,一路上天气晴朗舒爽,也没有遇上雨天。
出笼鸟,现下用在悠悠身上最贴切了。出了城没多久,悠悠便掀起帘子坐瞧右看,后来直接便坐到车夫旁边,对着开始泛红的枫林、林中扑腾着翅膀蹿向天空的鸟暗自惊叹。这外面的世界,只有少部分在陆安书房里的画卷上看到过,或者书上文字里提过,更多的是她不知道的。陆安陪在悠悠身旁,一只手拦腰挽住她,一只手在空中指点,向她介绍眼前的这个世界,这是什么那是什么。那些在山水画上见过的远山、溪水、树林、飞鸟等等事物此刻似乎从白描变成了油画,统统鲜活起来。
旅途劳顿,但见识了这个世界冰山一角的悠悠,却非常兴奋,直到过午进了驿馆安置下来,想起今日凌晨登山看到的日出景象,胸中又翻动起景胸怀天下的豪情。
悠悠并没有把这种激动宣诸于口,对于这点,陆安非常满意。
京城的天气比起湘州要冷得多,这时候要穿薄棉褙子了。刘妈妈的手艺就是好,去年做的褙子,今年还能穿。悠悠对着铜镜照了一回,想起道别时刘妈妈给的另一样礼物。是一个锦袋,宝蓝底上用金线绣了寿字纹,边上一圈回纹,内敛大气。一看就不是女子用的。绣工细致,针脚细匀。她是想送给爹爹又不好意思开口吧?
正想着,门外传来陆安的喊声。悠悠急忙将锦袋塞进衣袖,应声出去。他们晚上要去沈家做客。这个沈家家主沈杰,悠悠在来京的路上已经听自家爹爹说过,是爹爹的旧识好友,好像是朝廷里的什么高官。这次来京,很多事情没有头绪,少不得要劳烦沈家。沈家在得知爹爹入京为官,早已下帖邀请到沈府相聚。
天子脚下,似乎连路都比别的地方平坦。马车上也没有在湘州时那样颠簸。悠悠向掀开窗帘看看,但见爹爹不苟言笑的脸,最终制止了好奇,老老实实坐在车里。外面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金属撞击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后来还听见马的嘶鸣声,料想是碰上了巡逻的官兵。马车拐了两个弯,似乎还过了一座桥,不多久就停了下来。
掀开帘子,天色已经暗下来。北风渐起,高门上挂着一对灯笼,上面书“沈”字,灯下的流苏在北风中轻轻飘荡。
悠悠紧了紧衣裳,下了车。白天还不觉得,晚上站在风里冷飕飕的。门口的小厮接过陆安手里的帖子看了一眼,露出笑容,将来人引进沈府。二人跟着小厮进了好几个门,才到了地方。整个沈府灯火通明,大厅里一屋子人,更是暖融融的。大人们一见面就开始见礼寒暄,好一通热闹之后才轮到小辈们见礼。
悠悠被三两个姑娘簇拥到一旁说话。
“妹妹今日刚到,一切都还妥当?”问话的是沈家嫡出大小姐沈清媛,这位看起来约莫十四的样子,模样清秀,打扮也清爽利落,唇下正中位置生了颗小黑痣到显得性感妩媚。拎着手绢的手指皙细长,让悠悠想到了竹节。
“多谢姐姐关怀,妹妹一切都好。”
“家父与令尊是旧识好友,你就别跟我客气,有什么缺的尽管来跟我说。我虽比不得嫣儿妹妹能干,能做七公主的伴读,但生活上的一些小事还是能帮上一二。”清媛微微笑,一边说一边转头看旁边的李嫣。
李嫣一身粉色宫装,头发梳得中规中矩,长得一团和气,脸上一抹粉色,水嫩嫩俏生生的。
“好容易出宫一趟,姐姐就快别拿我打趣了。”
原来这李嫣是清媛的姨表妹,今年十二岁。早年丧父,经沈杰举荐做了七公主的伴读,常年居住在宫里。今日是特求了七公主的生母谢妃,才得了恩准出宫一宿,明日一早要随沈杰入宫,然后赶往桃园陪公主念书。
几个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摆饭开席。正吃得高兴,听见钟声响起。悠悠不明所以,抬头用目光询问,只见众人的脸色都阴了下来,唯李嫣脸色露出惊愕之情,刹那又被阴沉掩去。
奇怪了,太后驾崩,她惊愕什么?
下人过来,在沈李氏耳边低语几句,沈李氏向李嫣点点头,李嫣站来了寒暄两句随刚才的下人出去。悠悠一头雾水,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身边的清媛侧头用手掩住嘴角轻声道:“妹妹莫怕,是太后去了。我们继续用饭吧。”
席间变得沉闷,没有人再出声,直到悠悠父女两出沈府也不见李嫣返回。她可能回宫了,悠悠这么猜测。
虽然遇到太后驾崩这事,但对悠悠来说也没什么影响。她爹爹官小,用不着入宫哭灵观礼。只衣着上简单朴素些即可。
这两日,都忙着搬家、收拾屋子。沈杰早替他们物色好房子,只等陆安与屋主交易。在平康坊,三进的宅子,坐北朝南,大门开在宅子的西南角,有一个花园,曲径通幽。
简单收拾停当,悠悠被陆安引着将房子转了一遍,她的第一反应是:“父亲,您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这么大的房子,得花多少银子啊?陆安只是摸摸她的头,微微笑,并不说话。
这么大的宅子,若是以后家务都由自己一个人完成……想都不敢想啊。悠悠苦着一张脸,哀怨地瞅着陆安。
陆安笑说:“放心吧,以后打扫屋子的事就不用你管了。家里买了几个仆人。”
真的?嗯,那可太好了。可是几十间屋子,两个人住,这……“太奢侈”三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了好吧?难道……父亲他准备……那什么续弦?很有可能啊,又是买大宅子,又是买奴仆的。
不会,不会!父亲不是说了嘛,母亲在他心里的位置不可取代。这么些年,他都老老实实的,连那么漂亮手巧的刘妈妈都吃了闭门羹。对了,刘妈妈,那个锦袋……悠悠下意识地伸手进袖子去摸那个绣着寿字的锦袋。要不要把这个给父亲?
刘妈妈人漂亮,手也巧,性子温和,话也不多,对悠悠和陆安也确实细致周到。送别时,送给自己的绣着兰花的荷包和那个寿字纹锦袋……一想到这个锦袋,悠悠心里就别扭,甚至有些排斥。他们两个应该什么事也没有,不然刘妈妈也不会这么别扭地把锦袋给了自己。
唉!这些年父亲也不容易,虽然我已经尽量乖巧听话了,但是好多事情我都插不上手啊,都得他一个人扛着。您看,父亲已经从白俊小伙子扛成了山羊胡大叔了。
反正现在已经到京城了,刘妈妈也不可能上赶着来京城,那这个锦袋给父亲也无所谓了。母亲,您可别生气别怪我啊。
“父亲,这里有个锦袋,是刘妈妈送的,您看……”悠悠察言观色,小心翼翼把东西逃出来双手递给陆安。
“嗯,这花样绣得颇为大气。”陆安接过来看了一眼,神色如常,似乎没看出这锦袋有什么问题。
悠悠提醒道:“父亲,这是男人用的。”
陆安斜睨一眼悠悠,这小妮子,人小鬼大。“嗯,确实不太合适女子使用,放起来吧,为父有你绣的那几个已经足够用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主要交代悠悠进书院念书的事,说她进学晚,要虚心上进什么的。又说清媛也在那个书院,可以和她多走动。
有人在门口回了一声,陆安带着悠悠去了堂屋。十几个奴仆列队给老爷小姐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