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算是安顿下来了。晚上,悠悠躺在床上,睡不着。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陌生的气味……不知道这次能住多久?希望不要再搬家,那种熟悉之后又被迫分开,再进入新环境,重新熟悉并建立安全感的过程并不好受。
院子里树影投在纱窗上,风一过,伴随呼啦啦的声响,投影也跳动起来。悠悠起身推开窗户,视线之内都笼罩于银色光辉中。
“小姐要喝茶吗?”开窗的响动惊醒了外间榻上守夜的雨荷。
悠悠赶紧回答,“不用,你歇着吧。”看,来京城这些日子,自己居然过上了富人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姐生活,上书院有马车接送丫鬟跟随,日夜都有人轮流伺候,再不用见天儿的做家务,高兴的时候可以下厨整治一两个菜,整日只管读书习字绣花。对很多人来说应该是好日子,但是悠悠过不惯,怎么都觉得别扭。想不通,怎么就过上了这样的生活,父亲是怎么就突然间变得这么富有的?反正,应该不会是干了什么缺德事,弄了什么灰色收入。嗯,对自己父亲要有信心。
在书院的时候,清媛总会特意过来同她一起用午饭,陪她说说话,像姐姐一样照顾,她到也不觉拘束,似早就认识好几年了。如果有姐姐的话,应该就是这样的吧。说起这个姐姐,真的是很有才,能文能舞,尤其是琴艺,既精湛又颇有情致。
“库房里有一把蕉叶琴,你带着跟为父一起去沈府。”
“啊?”前几日听清媛弹琴听得入了神,清媛笑着邀请悠悠去她家相互切磋学习一下。说是切磋学习,其实以悠悠只会拨琴弦的技术,届时就是被指导教习的一方。有这么个才女兼美女姐姐做教习先生,求之不得,但是学琴……还有,父亲这是什么意思?他知道这事了?真是的,还有没有一点隐私?
学就学吧,反正也不指望能学出个才女来,不用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今日是休沐日,去沈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总比一个人闷在家里强。
抱着那把自觉有些奢侈的蕉叶琴见到清媛时,清媛正坐在亭子里弹奏。她以前没听过,只觉内心平和宁静,似春雨过后万物复苏,清风拂过绿叶,叶上的露珠低落下来,溅起水雾……
一曲弹罢,清媛起身热情招呼她。喝了茶用了些瓜果,两人相向而坐,对弹昨日师傅教的小曲目。
其实悠悠以前在家也常听陆安弹,从他那儿也学过些基础的指法和简单的曲目,算不上热衷,学得也不怎么样,只能说凑合。如果不是陆安提到悠悠母亲,估计连凑合的级别都难达到。
谁让父亲知道了自己的软肋呢?悠悠母亲是难产死的,也就是说悠悠一生下来就欠了债,欠了自己亲娘一条命。“还欠我一个漂亮媳妇儿!”对,父亲喝了酒脾气上来就会说自己欠了他一个漂亮媳妇。哎,这一辈子都换不清了,只要说母亲怎样怎样,悠悠就得学着怎样。比如这弹琴吧,陆安眯着眼睛说,“你母亲弹得……”那陷入回忆的表情,似乎看到了那时的画面。
得,悠悠只有低着头老实练琴的份儿。
“其实这曲子还有一首词,是能唱的。”一曲毕,清媛忽然提起。
“是么?”悠悠觉得新奇,以前从没听陆安边弹边和诗词,更别说唱了,所以悠悠压根儿就不知道,还有这样的。“那姐姐快唱来听听。”
那词悠悠也没听过,现在听来也不太懂,好像是首情诗,少年男女表达爱慕之意。清媛缓缓唱起,脸上挂着微微笑容。到后来,听到有箫声响起,虽曲调忽高忽低忽明忽暗,与琴曲不同,但细听只下却觉正好与琴音附和。悠悠惊愕地望向墙外箫声传来的地方,半晌又用目光询问清媛。清媛面色通红,低头只顾弹琴,眼角眉梢都是欢喜。
“姐姐,这……”悠悠虽然小,但也不傻,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笑问:“姐姐可知道此人是谁?”
清媛不再弹下去,食指抵在唇见嘘了一声,悄声道:“知道,妹妹可别说出去。亭子里冷,我们回房里吧。”
清媛姐姐不久便是十五,明年出了国丧,正当谈婚论嫁。看样子,她是心悦墙外这位,但不知能否得偿所愿。这个世界,婚姻都由不得自己。如若不然,当年爹娘……
听爹说,娘是外族女子,那时是娘磕了长头,脱离母族才获得自由能嫁给爹爹。这其后也不是就一帆风顺的,爹把娘领回家就被爷爷奶奶给撵了出来,说什么外族女子野蛮不知礼、不与外族女子通婚。爹是庶出,不居长也不居嫡,只是个侍妾的儿子,于婚姻上又跟爷爷对着干,后来就被逐出家门……
“妹妹,你觉得如何?”
“啊?”悠悠想得入神,根本不知道清媛在说什么。
清媛微笑盯着悠悠,“你在想什么呢?喊你几声了。”
“先别说我。姐姐,墙外那位……你可见过?”
“嗯,是朱家的大公子,机缘巧合之下见过一面……”清媛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白皙的耳朵变得粉红粉红的,背着光,耳上的绒毛清晰可见。
“那他……”
清媛知道悠悠问的是什么,只嗯一声肯定下来,不再多言。既如此,只怕不是只见过一面吧?悠悠还想说什么,听见外面有丫鬟来传话,说太太请姑娘过去说话。
“妹妹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清媛匆匆离开,不一会儿又匆匆回来。脸色十分不好,进来坐下喝一口茶,眼睛怔怔盯着一处,也不说话。
她不说,悠悠也不敢开口询问。半晌,清媛回过神来,转过头对悠悠说,“你初来我家那日见过的那位姑娘,李嫣,你可记得?”
悠悠当然记得,那个水灵俏丽的姑娘,总是笑盈盈的,说话直截了当容易相处。
清媛见悠悠点头才继续说,“她……忽得顽疾,死了。”
死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得了顽疾,还死了?!悠悠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
看清媛抽着气,眼圈通红,水珠子不停往外冒,心知这事是真的了。那日那个活泼俏皮的姑娘,怎么会?这才几日啊,哎……
“那她现在……”
“家父已经入宫,天黑前应该就能将她带回来。”清媛顿了一下,“妹妹请先回府,令尊已经在穿堂等着。”清媛起身,用手绢擦擦眼又道:“我送你出去。”
悠悠再没开口说话。那个李嫣,什么时候得的病?见面那日还好好的,脸色红润,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啊。那就是之后病上的,可里见面那日才几天,什么病能这么快就要了命?就算病故也要些日子吧,这么些日子,沈府应该能得些消息啊,怎么人死了才得着信儿?这……怪事。
悠悠一路不吱声,只琢磨,到了家才开口:“父亲,李嫣的病,怎么沈家事先一点儿信都没有,人去了才知道?清媛姐姐说李嫣懂医药……”
“这事儿不是你该问的。”陆安伸手抚摸女儿的头,语气转柔,“以后也不要再提,不管对谁。”
“父亲……”
“你只要记住并并照做就是了。去厨房看看午饭得了没。”悠悠还想再说什么,陆安急忙打断。
陆安总是这样,凡事不愿说透。悠悠也不能拿他如何,只能照做,不然他又要搬出悠悠母亲,哎哟,悠悠可怕这个,谁愿意老被人提起自己欠了血债。接下来的几日,虽然好奇却没有再提,只在心里琢磨,几次想向陆安证实自己的猜测,最终压制了没敢开口。
把已有的线索翻来覆去琢磨了好几日,是甘蔗也被榨得没汁了,正在这时,悠悠却听到另一个消息,琢磨一阵觉得这事若是真的,那可就大有深意了。悠悠向陆安求证,得到了相同的答案“这样的事不是你该过问的。”
最诡异的是,自从沈府得知李嫣死讯后,清媛就没再来过书院。正好明日休沐日,悠悠决定跟陆安回禀一声明日去趟沈府看看她。
“悠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