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陪伴张红霞的是说不出滋味的眼泪，她回想着一个个生活细节，眼前全是张鹏飞的影子，他的好处，他的过错，他的幼稚，他孩子一样的率性，他的一举一动，一切的一切，像柳絮一样飘来飘去。想着，哭着，哭着，想着，一夜之间，张红霞憔悴了很多。
离婚前，张红霞并没有把这一消息告诉黎珩和贺博。她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了，和他们说没有任何意义。离婚手续办完后，张鹏飞顾不上安慰痛苦万状的张红霞，先给贺博打电话，口气很严肃：“贺县长，现在能出来吗？到我家一趟。”
贺博悄声说：“我在开会。等会儿给你回电话？”
张鹏飞说：“等不及了，我有急事。”
贺博说：“什么急事？天塌下来了？”
张鹏飞说：“基本上算是天塌了。”
贺博一听，赶紧说：“别着急，别着急，我马上过去。黎珩去不了，她好像有课，你等着，我先过去！”
贺博赶到时，张鹏飞两口子正坐在那里发呆。张鹏飞脸色又干又白，眼光暗淡，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张红霞的眼睛又红又肿，形容憔悴。两人都像老了好几岁。
贺博问：“怎么了这是？”
张鹏飞黑丧着脸说：“我们离婚了。”张红霞听着，又开始抹眼泪。
贺博惊讶道：“怎么搞的？说离就离？这是谁的主意？”
张鹏飞沮丧万分，说：“是我要离的。”
贺博瞪大眼睛问：“为什么？”
张鹏飞说：“为了逃避法律责任。”
不明真相的张红霞和贺博一样吃惊，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鹏飞就把他犯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这样做至少能保住家里的财产，看情况，开除是一定的了，牢也坐定了。我不能又任打又任罚吧？”
贺博反应快，在张红霞惊惧无主时，他很快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说：“你这可真是！怎么说你呢？你打算在大牢里坐一辈子不成？”
张鹏飞无言。张红霞哭道：“我们把一切家产都拿出来，能弥补损失吗？能不坐牢吗？”
贺博说：“至少能少坐两年呀！”
张红霞说：“那就卖房子，卖东西，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
贺博说：“先别着急，咱们再想想办法。”
张鹏飞说：“能想的我都想了。只有离婚一条路，家产不能变卖，一是她娘俩不能过的不如人，二是我得为自己留个后路。我进去坐几年，出来连个工作也没有了，我肯定要自己单干，我得为自己留点资金呀。”
贺博说：“你学金融可真的没有冤枉你，都这时候了，还想着钱！”他看着张红霞说：“你说这事怎么办好？”
张红霞吓得浑身发软，哆哆嗦嗦地说：“我说还是人关紧，能不蹲监狱就不蹲，能少蹲就少蹲。”
贺博说：“我同意张红霞的想法。”他看看张鹏飞说：“关键时候，看出谁最关心你了吧？”又看着张红霞说：“那你还出去进修吗？”
张红霞摇了摇头，张鹏飞无言叹气。几个人最后作出了一个折衷的决定：看情况，蹲监狱是躲不过去了，那就拿出一部分钱，弥补银行的直接损失，争取轻判。
命运的安排有时就像一个调皮孩子玩的恶作剧，相似但不相同。几年前，张鹏飞因不良贷款吃亏时，正好是贺博顺利进入仕途的时候。这次事件，给张鹏飞带来的是六个月的牢狱之灾和100多万的财产支出，而这时，贺博则接到了荣升副市长的任命。
六个月后，张鹏飞“光荣”出狱。黎珩把两家人召集在酒店里，为他举行了“欢迎仪式”。
贺博举起酒杯，说：“噩梦醒来是早晨，今天这酒，先敬张鹏飞大难不倒，咱哥儿们出来后还是英雄好汉！”
几个人都笑了，唯独张红霞的笑是苦涩的，她眼泪花花地说：“你俩为他的事操心受累的，我该敬你们，我和他的离婚原本就是假的，我和他还是一家人。这杯酒，不为别的，只为我们两家的友谊。”她的声音哽咽了，接着，泪流不止。
§§§第13节
黎珩说：“不爱听你说这话，什么你们我们的，咱两家还分你我？有几天没聚了吧？今天难得，为我们的相聚喝一杯吧！”
不料张鹏飞却说：“这个事情吧，是这样说的。坐监狱的是我，我最有发言权。其实吧，是你们想多了，我在里面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呀！”
张红霞擦去眼泪，说：“你在里面是不难过，可你出来后怎么办呢？工作也丢了，脸也丢了。”
贺博说：“我不同意这说法。古人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更何况咱还不是浪子呢。大不了是走路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哪儿摔倒哪儿爬起来就是了。至于说丢脸不丢脸的，别人爱说什么就说去吧，只要咱们心态好，好好做人，重新开始是一样的。”
黎珩接着贺博的话头说：“就是呀！重新开始就是了。上帝是公平的，他再不会亏待人，记得上次的事情后，张鹏飞炒股成了富翁，这次，上帝又为你们预备了什么财运，我们是不知道的，只有上帝知道呢。”
贺博看着张鹏飞说：“在里面都想好了吧？出来后干点什么？”
张鹏飞立即脸上放光，说：“在里面，天天看报纸和电视，从这些新闻中，我看到了一个商机，一定能赚钱，赚大钱！”
张红霞哼了一声说：“还吹牛？你都这样了你还吹？”
贺博对张红霞说：“话不能这样说，我要批评你几句。你和他也算是患难与共这么多年了，要多鼓励他才是。第一，鼓励他开始新的生活，第二，鼓励他开始新的事业。”
张红霞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市长大人，你这是作报告呢还是工作总结？还一条条的。要不是认识你，还真不知道当官的原来这么可爱！”
贺博笑道：“我这是职业病、职业病，能把你这个大美女逗笑了，也算是我的功劳。”又笑问黎珩和张鹏飞：“你们说是不是？”两人都笑了笑，餐桌上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贺博问张鹏飞：“快说说，你看好了什么挣钱门路？”
张鹏飞的脸又放出光来，说：“电脑！现在看，这是新生事物，只有几个效益好的单位才用电脑。但我相信，电脑会很快进入各单位的办公室，会进入千家万户。我要做咱市第一家代理公司，很快就会成为总代理公司，还可以做兼容机。不出三年，你们就要对我刮目相看喽！”
黎珩说：“你这听起来有点玄啊！别到时候你买了一屋子电脑，没有人去买，怎么办？”
张鹏飞不屑地说：“要不说你们女人呢，我要没这金刚钻，能揽这瓷器活？”
贺博说：“卖电脑，好！我看好！弟兄们上！我支持你。”
张鹏飞说：“我就算准了你会支持我的，关键是你要用实际行动支持呀！我的第一批电脑就卖给你们市政府了，就这么定了啊！”
贺博笑对黎珩说：“看到了吧？这就是他说的金刚钻，这就开始揽我这瓷器活了。”
张鹏飞更加激动，说：“第二宗活就是你们大学，他们想不买我的电脑都不行。”
张红霞说：“你怎么那么牛？为什么一定要买你的电脑？”
张鹏飞说：“全市就我一家，他们不买我的买谁的？你看着吧，我能让我们银行也买，让银行的更新换代！紧接着开展上网服务，做局域网。这次，我要成不了咱市的电脑老大，我就不姓张！”
贺博说：“等你成老大时，我就号召全市人民向你学习！”
张红霞扑哧笑了，说：“学习主题就是一个刑满释放人员是怎样成为电脑大亨的。”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张鹏飞笑眯眯地炫耀说：“告诉你们吧，我在那里面还是个班长呢！”
张红霞撇嘴：“就那班长还值得炫耀？”
张鹏飞说：“你还别小看这班长，那可是自我奋斗的结果！”
张红霞说：“亏你说得出口，就这还是自我奋斗的？怎么这词用的这么别扭呀！”
张鹏飞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一个人呀，不怕他摔倒，就怕摔倒了他爬不起来。像我吧，到那里面后，就要适应那里的环境。怎么说咱也是个大学生呀，咱要表现的和别人不一样不是？我就先和狱警套上了近乎，狱警和我倒是很投缘，有好烟好酒就私下里和我分享。我的特殊地位触怒了别的犯人，他们当着狱警不敢发作，背过脸就和我作对，有事没事就找我的茬，欺负我，恨得我真想杀了他们。有一次开会，我正拿着剪刀剪指甲，旁边那人用一短树枝捅我屁股，我一时性起，操起剪刀向他的屁股戳过去，当时就戳了一个窟窿。从那以后，他们再也不敢欺负我了。我也被选为班长，是他们的头，都得听我的。”张鹏飞说这些时，确实有点沾沾自喜。
贺博和黎珩听到大墙里面的事情，感到很新鲜，张红霞可就听不下去了，她打断张鹏飞说：“你就别说了吧？你什么时候能成熟？能稳重？能让人放心？”
张鹏飞就真的不说了，悻悻地喝了一口酒。
贺博问：“开公司要不少钱呢，这钱的问题怎么解决？”
张鹏飞看着张红霞，笑道：“钱的问题应该不是问题吧？实在不够，就掏你的腰包呀！”
贺博开玩笑地说：“看把你小子能的！掏我腰包？以后除了咱家双双，谁都别想从我这里要到钱！”
张鹏飞说：“那就派我家双双当融资代表呀！说真的，我还真有这打算，你俩回去合计合计，要是觉得这是个商机，就投进点钱，实行股份制。哈哈，股份制，听说过吧？够新潮吧？咱们有财大家发，反正我是看准了，是一定要做的。”
§§§第14节
贺博心动了，说：“我看也行，咱们一起大干一场。”刚说完，看到黎珩递眼色，就改口说：“明天给你回信？”
张鹏飞高兴地说：“没问题，你就等着发财吧。”
回到家里，贺博问黎珩：“怎么着？不愿意和他掺和？”
黎珩说：“人们常说，生意好做伙计难处。如果因为合伙不愉快，影响了我们两家的交情，那可是终身遗憾。还像上次一样，他如果需要钱，我们就借给他，不要合伙做生意。你说呢？”
贺博笑着说：“咱家什么事情不是你说了算？你说不妥，不干就是喽。对你的话，我向来是言听计从，比圣旨还灵呢！”
黎珩白了他一眼，说：“没人强迫你听呀！”
贺博说道：“现在想来，我这个人吧，做到现在这一步我就已经很满足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作为了。我这一生最大的成就不是工作上的成绩，而是娶了你。和你结婚后，我个人和咱全家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我相信那句老话，男人有福不是福，女人有福带满屋。这一切好处都是因为娶了你这个有福之人。”
黎珩笑道：“拍马屁呢？抒情呢？该不会是干什么坏事了吧？你若是干了坏事，千万瞒着我，否则，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处理呢。”
贺博说：“我天天忙得要死，哪有功夫哪有心思干什么坏事呀？不过，我还真想不出来你会有什么处理方法？”
黎珩玩笑地说：“我想不出来，会杀了你？会和你同归于尽？会离婚？或者我自杀？”
贺博笑道：“放心吧，我是不会做那些糊涂事的，就是全世界的男人都变坏，我也不会，有了你，我这一辈子都满足了。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刚才说你是个有福之人，其实你是个操心受累的命。这么多年了，你把心思和聪明才智全用在我和孩子身上，所以，我和儿子对你一直很依赖，也很依恋。你是咱家里当之无愧的精神领袖。至于我工作上的这点成就，还不都是你的功劳？你对人、对事的判断，从来都比我准确，都高我一筹，我只需要遵命照办就行了，这样的好妻子我到哪里找出第二个来？有谁能取代你在家中、在我和儿子心中的地位呢？”
黎珩问道：“是吗？是不是在每个男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妻子，妻子是他最欣赏的人，但不一定是他最爱或者最喜欢的人？”
贺博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上，但迅速镇定下来，以退为进，说：“对有些男人来说，可能是这样的，但你的老公我对你可是一向忠心耿耿的。”
黎珩笑问：“是吗？我能有这么大的魅力？”
贺博说：“你岂止是有魅力？你的聪明、智慧和知识能力，是女人中少有的。”
黎珩说：“是女人中少有的？多和少是比较出来的结果，难道有可比对象吗？”
贺博笑了笑，说：“我就是属维吾尔族姑娘的，辫子多，总能让你抓住。我又不是在真空中工作的，我也会接触一些女性呀，不自觉地拿她们和你相比，她们自然就成了可比对象呀！”
黎珩扑哧笑了：“字越描越黑，事越描越复杂。这个话题还是打住吧，我只是给你一些提醒罢了，我们一起走到现在也不容易，该珍惜的还是要珍惜的。我记得宋朝词人刘克庄有《木兰花》一词，送给你读读？
贺博说：“慢点慢点，等我找一下这首词。”说完，他从书架上找到《宋词三百首》，又把这首词仔细品读了几遍：
年年跃马长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
青钱换酒日无何，红烛呼卢宵不寐。
易挑锦妇机中字，难得玉人心下事。
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
贺博读完，又把黎珩的话想了一遍。两相对照，好像她知道了什么，又好像在提醒他什么。想到这里，贺博吓得心惊肉跳。在他心中，黎珩不仅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更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是无法割舍的、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任何女人都不能和黎珩相提并论，不论她是年轻的还是漂亮的。他从来不敢设想失去黎珩会是什么样，他曾多次在噩梦中惊醒，这些梦都重复着同一个内容：黎珩绝情地离开了他。
第二天，贺博给张鹏飞回了话，张鹏飞也没多想，就风风火火地开始操办他的电脑公司。
张鹏飞向来都是这样的，做的永远比想的多。比如，他还没有想到后果时，他已经坐在了监狱里；他还没有思考刑满释放的负面影响时，他已经是电脑公司的老板了；他还没有想明白情人的概念时，就已经和情人同居一室了；他还没有想清楚张红霞的感受时，就已经不再是张红霞的丈夫了。所以，当别人抱怨思想的重负时，他从来都是嗤之以鼻的。他常说：想那么多有什么用？爱做就做，不爱做就不做，谁有功夫想来想去？这就是张鹏飞，他把一切事都简化成一个字：做。
就在张鹏飞日理万机地经营他的电脑公司时，他很意外地接到了陈玉栋的电话。毕业后，陈玉栋很少和高中同学联系，第一年落榜一直是他耿耿于怀的耻辱。他只是和同桌张鹏飞联系，张鹏飞知道他的想法，一直没把他的联系方式告诉其他同学。
陈玉栋先是程式化地问候一下，了解了张鹏飞近况后，说，他这两年除了忙工作，还有就是为他妻子的疾病忙碌。妻子得了很凶险的尿毒症，先是换了左肾，半年后又换了右肾，担惊受怕、找肾源，就像在噩梦中走了半年多。现在她的健康状况总算是稳定了下来，可以消停过日子了。
§§§第15节
张鹏飞听后很惊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关注陈玉栋及妻子所经受的生死磨难，而是金钱。他用真诚到可爱的语气问陈玉栋，是否需要经济援助。陈玉栋在电话里笑了一下，表示感谢，并说，难关已经过去。
这一段时期，陈玉栋经历了人生中不太平静的日子。当年纪轻轻的他成了国家主要经济部门的副司级干部后，他的生活中出现了一系列意想不到的事情。
在妻子何静患病前，陈玉栋和何静的关系曾一度非常紧张。紧张的原因还要从陈玉栋说起。
陈玉栋被提升到新的领导岗位后，办公室里分来了一个女大学生，叫欧阳萍萍。萍萍是一个爱说爱笑的女孩，外表看起来很时尚：淡棕色碎发很随意地搭在肩头，身材苗条，不胖不瘦，皮肤白净细嫩，弯弯的眉毛下长着一双多情的眼睛。她的到来，给沉闷的办公室注入了活力。看得出来，不论是同龄人还是年龄大点的中年人甚至将要退休的人，也不论性别职位，谁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心情舒畅、清爽。大家都亲切地叫她萍萍，年龄大点的老大姐都亲昵地叫她小可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