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栋一看这阵势,还真有点怯阵:这两人哪是小姑娘,简直就是拼命三郎!无奈之下,只好冷落杨振兵,打起精神和她俩过招。他把胜负的规律都总结出来了:只要他这次考试好,下次成绩好的一定是她俩其中之一;他这次考试不好,那么下次考好的还是她俩其中之一,还真不好对付。于是就找杨振兵,说:“这俩丫头片子不好收拾呢!她俩学的比我全比我细,我看这俩人呀,可都不是吃素的,想超她们可不是容易事。”杨振兵说:“那怎么办?服输?不行!我也给你找个学习好的伴儿,他在四班,叫张鹏飞。他爸是咱学校老师,让他爸把他转到咱班,你俩一起学。我就不信整不了她们。”陈玉栋笑起来,说:“你可真是,自己不学,还撺掇着让我学,我学就学吧,还要按你的标准学。”杨振兵说:“怎么啦?不愿意?我这可是帮你呢,朋友帮朋友才是好朋友。你可不能和我比,我能接班,你呢?你只有考学一条路。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小家子气,就是为了超她俩才这样的?真是白和你朋友一场!”陈玉栋一看杨振兵真有点生气了,赶紧说:“我领情,领你的情好了吧?那就一切行动听你指挥,我使满劲往前冲就是!只是人家张鹏飞未必愿意到咱班呢。”杨振兵说:“你等着吧!他听我的。”陈玉栋早就知道张鹏飞其人,分班名单上,他是三班第一,那张鹏飞是四班第一,成绩都很好。他也很想和张鹏飞交往,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说话,也没有足够的自信和他打招呼。现在听杨振兵这样说,他自是非常喜欢。
不知杨振兵怎么和张鹏飞说的,第三天,张鹏飞就成了陈玉栋的同桌。张鹏飞比陈玉栋个高,文质彬彬的,白白净净的小脸上,架着一副黑框近视镜,可惜了镜片后面那双英俊的大眼睛。他不像杨振兵那样风风火火雷厉风行,也不像陈玉栋那样走起路来像一阵风。他像个小学究一样,每当听到陈玉栋叫他时,他必先把那副眼镜转向他,必在慢了半拍后才能听到回答。开始时,陈玉栋不适应,以为是他看不起他,太傲慢。相处一段时间后,他发现这小学究简直太好了,他心里安静到除了学习一无所有,他学的非常细致,就像啃骨头,陈玉栋只啃掉了那些容易啃到的肉,而他则是用针剔肉,一丝一毫都不会放过。他俩一起学习时,他的细致正好弥补了陈玉栋粗心大意的不足。有他做同桌,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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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处一段时间后,陈玉栋对杨振兵说:“你简直太英明了你!有张鹏飞帮忙,学习不可能不好。照这样学下去,那俩丫头片子该哭鼻子喽!”杨振兵露出得意之色,说:“你可要小心点,这几天老师们都在说期末考试什么的,这可是瞎子磨刀,快了。再不济也得和她俩打个平手!”陈玉栋不解:“第一就是第一,第二就是第二,怎么能打平手呀?”杨振兵说:“她俩要是第一,第二就一定是你或张鹏飞,第三也是你或张鹏飞,第四才是她俩的谁。这样排名次,基本上算是平手了。”
陈玉栋一听大笑起来:“没想到你比我算得还清楚呀!该把你也拉进来和他们比试!多学点知识总比不学好呀!”杨振兵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告诉你个秘密吧,我现在根本学不进去,我爸妈给我定亲了。”陈玉栋一听吃了一惊:“什么?定亲?”杨振兵揶揄道:“你不会纯洁到不知道定亲什么意思吧?她也是曾家坝的,在四班呢,我们毕业后就该结婚了,还学个什么习?”陈玉栋终于愣怔过来,笑道:“敢问嫂夫人尊姓大名?小生我可否认得?”杨振兵笑骂他:“去吧你!还嫂夫人呢!你可别给我往外宣传去。你将来也会有定亲那一天的,只是呀,你的那位肯定是个大学生呀!”
陈玉栋登时红了脸,说:“你别把大学生看太高,我家的条件你是知道的。我就是考上大学,也未必能找到大学生女孩,谁愿意找一个穷小子呀?”杨振兵说:“我看你小子是聪明一会儿糊涂一会儿。”陈玉栋接口道:“你是想说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吧。”杨振兵笑道:“正是这词,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家的那条件吧,你要不把大学考上,那才叫难找呢。房子没房子,钱没钱,姊妹又多,你又是老大。可你要是考上呢?就是找不到女大学生,至少也能找一个家里的呀!那还不得排成队?”陈玉栋咕囔道:“听你说这,好像我考大学就是为了找媳妇呀!其实找不找也没什么,大不了打光棍!”说罢,两人会心一笑,各干其事:陈玉栋背书,杨振兵变着法子闹腾,好不辜负老师和同学们送他的外号“鬼见愁”。
高二第二学期,班主任王老师换了陈玉栋当班长。这班长原来是黎珩的,可黎珩自从暗中和陈玉栋较劲后,只管埋头学习,很少履行班长职责。最后发展到只会在老师上课前喊一声“起立”和“坐下”,至于班里的纪律、卫生,同学之间矛盾等等,她一概不管不问。王老师见陈玉栋和杨振兵关系非常好,陈玉栋的成绩又能拿得出手,于是就想起了这以毒攻毒的法子:让陈玉栋当班长来制服杨振兵的“嚣张”。
陈玉栋当上了班长,杨振兵高兴得忘乎所以:“高中都上了一半了,咱王老师才刚睡醒,他早让你当班长不就没事了嘛!”陈玉栋说:“当不当班长无所谓,考大学是看成绩的,可不是看班干部的。再说了,就你那闹腾劲,我可管不住你,难不成咱俩先对掐起来?”杨振兵笑了起来:“只要是她黎珩当班长,我就可着劲闹,就要气她,气得她学不成习!可恨这丫头片子不上当。倒是咱王老师看出道道来,让你当班长,我管保证从此以后咱班天下太平。你信不信?”陈玉栋底气不足,说:“我信不信还不好说呢,咱班捣蛋的不止你一个。你管得住你自己,还能管得住别人?你说,咱王老师好好的换什么班长嘛!”杨振兵说:“山人心中自有妙计!你就走着瞧吧!”
杨振兵的妙计说来简单,只有一个字:打。只要有人在课堂上捣乱,他就认为这是不给班长面子,不给班长面子就是不给他面子。下课或放学时,他就叫上几个弟兄把人家一通拳打脚踢。这种“法西斯”政策实行几天后,他就找不到人可打了,那些惯常捣乱的男生们没人敢惹他这刺头,班级纪律好得出奇,上课时当真是掉个针都能听到声音。老师们都一个劲地夸奖三班,三班成了全校纪律模范。加上几个尖子生争先恐后比学习,三班的学习成绩也是全校第一。王老师和各科任课老师自是欣喜万分。
陈玉栋原本不赞成杨振兵的做法,他了解被打的屈辱,他不想让这种屈辱在别人身上重演。但他却不能完全左右杨振兵的想法和做法。对此,杨振兵不以为然地说:“你读书读成了书呆子,你扳指头算算,有几个男孩没打过人?有谁没挨过打?男孩子不打架那还算男的吗?你现在只看到我打别人了,你没见我小时候被人打吧?你当混个街痞子的名声容易呀?我这都是被别人打出来的呢。看来这打架的事你不懂,只有多次挨打才能学会打人。挨打时根本谈不上你说的屈辱,根本就是平常小事。打人时会觉得很解气、很过瘾,打惯后不打就会不自在,手都会痒痒。打与被打本是平常事,不值得大惊小怪。”陈玉栋说:“我小时候挨的打肯定比你多,可我也没学会打人呀!”杨振兵哈哈笑道:“那说明你是个软蛋!”这话说得陈玉栋的脸上挂不住了:“你要是地主成分你就会知道你只有被打的分,就会知道被人打的屈辱!”杨振兵一看陈玉栋脸色不对,意识到刚才的话又伤了他的自尊。他经常为这事纳闷,陈玉栋怎么有那么多的自尊?提到成分问题,他就伤自尊,说到打架的事,又会伤自尊。看起来,这家伙小时候受的刺激是不小。
两个人在打架问题上一直存有分歧,陈玉栋的意思是吓唬别人一下就可以,犯不着每次都动武;杨振兵则以打架为乐,无风还要掀起三尺浪呢,何况又抓了别人的错处,肯定是要舒舒服服地打人一顿才肯善罢甘休。陈玉栋无奈,只好妥协:“那你打人时要悠着点,不要打头,穿衣服少时,不要打前后心。”他知道打这些部位是最疼最难过的。不料杨振兵却比他明白:“说你是书呆子吧,你还不服气?打架和打架不同,你知道不?要是打红眼了,打急了,那就不分青红皂白随便乱打;像我这样爱打架,打着玩的,那就要分地方打了。你以为我傻呀?把人打坏了能有我的好果子吃?要真打出个三长两短,我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我这打法可说是三全其美呀!我过了打架瘾,帮你维持了班里纪律,有效地维护了我的街痞子小混混地位。”陈玉栋忍不住笑了起来:“就你那街痞子地位还要维护呀?是不是感到很光荣?”杨振兵说:“攀不上光荣,风光风光还是有的,谁敢欺负一个街痞子?你敢吗?”说着,他笑着举起拳头在陈玉栋面前晃了晃。陈玉栋笑着说:“在下不敢!借我一个胆子也不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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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有个男孩子没眼色,别人被杨振兵的“反动”气焰压倒时,他却要充当陈胜吴广的角色。根据他对“班情”的了解,绝大多数男生对杨振兵是敢怒而不敢言,所以,他决计“揭竿而起”,要充当平民英雄。在一节自习课上,他故意大声说笑,惹得四周同学都跟着哄堂大笑。陈玉栋出面制止时,他却阴阳怪气地说:“呵!陈家湾的地主娃到这儿兴风作浪呢?你当你是谁呀?你都忘记你姓什么了吧?”
全班顿时鸦雀无声。
陈玉栋被人戳在疼处上,脸涨得通红。同桌张鹏飞知道陈玉栋最忌讳别人说成分的事,就耳语安慰道:“别生气。就当他在放狗屁!”坐在最后一排的杨振兵却让人感到很意外,他笑眯眯的,嘴里咬着一根火柴棍,只见那火柴棍在他唇边上下左右来回移动。看他那表情,好像教室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好不容易等到了放学时间。陈玉栋急急忙忙到食堂排队买饭,杨振兵却并未立即回家。他招呼了几个哥儿们,跟着那个学生出了校门。走到一僻静处时,几个人一起上去把那学生痛打一顿。这还不算完,临走时,杨振兵说:“从今儿往后,老子看见你一回打你一回!看你还敢不敢嘴贱!”说完扬长而去。
杨振兵当真说到做到,一连打了那学生三天。第四天,那学生的座位就空了下来。陈玉栋赶紧找到杨振兵,问:“那人怎么不来上学?”杨振兵说:“他上不上学是他的事呀!我可没说不让他上学呀!”陈玉栋心中不安起来:“他要真是因为这事不上学了,咱这心里也过不去呀!那不是耽误人家一辈子嘛!”杨振兵不屑一顾地说:“耽误他一辈子?就他那德行?耽误他是帮了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长大也不会是什么好鸟!倒是先耽误耽误的好!你心地也太善了,没听人说,无毒不丈夫嘛,就你这样的,就不怕将来吃亏?”这些问题上,陈玉栋和杨振兵总是有分歧,总也说不拢。每说到此,两人都是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但陈玉栋确实觉得那学生挺可怜,他的学习生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了,真是可惜。眼看着高三了,即使考不上大学,也可以得个高中毕业证呀。
不知不觉中,高二结束了。杨振兵对成绩排名万分满意:陈玉栋第一,张鹏飞第二,黎珩和张红霞分列第三和第四。当然,杨振兵本人还是牢牢坚守最后一名。即便这样,他仍觉得自己可以扬眉吐气了,两个好朋友联手大获全胜,那两个丫头片子该气哭了吧?想到她们会哭,杨振兵就忍不住想笑。
男孩的世界和女孩永远不同。高二的考试结果确实让黎珩和张红霞很气恼。发卷子前,她俩就到老师那里仔细查看分数,发现她们输给陈玉栋完全是因为作文,他的作文成绩差一分满分,全年级最高;输给张鹏飞是因为他的细致,每门功课他都比她们高出一分两分。
张红霞说:“听说女孩子上了高中就比不过男孩了,看来真是的,咱俩这么下功夫,还是成了他们的手下败将。”
黎珩说:“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就不信这说法。凭什么女孩不如男孩?他们又不是三头六臂。那陈玉栋不就是作文好吗?咱俩从今以后每天早读时先背几首唐诗,没听人们说吗,背会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溜。老师也总是说多背唐诗才能写好作文,咱俩背就是了。再就是以后咱俩互相背课文时,再仔细点,考试时,小心点。我就不信比不过他们!”
黎珩和张红霞一贯如此,一人软弱时,另一个必然摆出一副所向无敌的姿态。两人互相鼓励,坦诚相待,手拉手学习,肩并肩竞争。但她俩身上也存有多数女孩的共同特点,难免有香三天臭半年的时候。这些反而丰富了友谊的内容,使两人在心理上、情感上更加信任、依赖对方。一进入高三,两人就满怀豪情地约定,第一学期一定要超过陈玉栋和张鹏飞,考大学时一定要报同一所学校。有了目标和强劲的竞争对手,两人乐此不疲地学习着,分秒必争地努力着。
一天,为了给黎珩增加营养,王桂如特意买了一斤多小鲫鱼,炸成了小焦鱼,吃起来新鲜、焦香。黎珩贪嘴多吃了一些,谁知第二天就犯了老毛病:扁桃体发炎。黎珩自小没有生过别的毛病,感冒发烧甚至流行的红眼病,到她这里都自动止步。唯独这扁桃腺发炎,像狗皮膏药一样贴着她,稍不留意就发作一次,疼痛难忍,高烧不退。第一次得这种病时大约七八岁,因做错了事,被母亲狠狠训斥了一顿。她的脾气倒是大的很,挨训时正值夏天中午,她噘着嘴,耷拉着脸,憋着气,一动不动地站在毒日头下。黎远把她拉到荫凉处,她倒好,仍旧回原处站着。站了整整一个多小时后,就落下了扁桃体发炎的毛病。此后,只要上火时,生气后,扁桃体都会发炎以表示对她倔强的惩罚。
这次的扁桃体发炎来势凶猛,烧得很厉害。王桂如夫妇吓得手忙脚乱,赶紧找王老师请了假,带她到50里外的县医院就诊。在县医院打了一瓶吊针,剩下的就带回家,在曾家坝卫生所打。一直到第三天,才算退了烧。退烧后,又在家稳定一天,才去上学。
黎珩没来上学,首先感到别扭的是张红霞,没了伴儿的她像一只孤独的落伍小鸟。和黎珩一起上课、下课、放学、争论甚至闹别扭,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当这种习惯忽然变成空白时,她就更加想念黎珩。每天放学后,她必先到黎珩家,两人像半辈子没见面一样,唧唧喳喳说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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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孩子说着说不完的话时,男孩世界里也有一个人正在犯别扭,他就是陈玉栋。两年来,他和黎珩同班读书,暗中较劲,从不曾说过一句话。但教室里必须要有黎珩,这也成了一种习惯。在黎珩没来上学的几天里,陈玉栋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不自在。他没有心思和杨振兵说话,对同桌张鹏飞爱搭不理。两人不知他为什么不对劲,就故意说一些有趣的事,可他却是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就连走路也不像平时的一阵风了,无精打采的,像丢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