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阳下,金灿灿的光闪花了诸人的眼睛,任曦一步一步踩着金砖前行,她目视前方,神情严肃,而楚家的那些个流氓府兵,瞬间也恢复了威严面目,雄声高呼道:“君上驾到,诸臣跪迎——”
开道的传颂声雄厚有力,此番情形教诸路人噤声无言,凡任曦所经之处,众人都依例行大礼以待。
任曦很清楚,让众人臣服的并不是她,而是她的姓氏,是她即将要走向的地方——楚家宗庙,那才是整个楚家荣耀的根源。
她做到的,不过是成为一个强势的偶像,让外人望而生畏。她知道自己做的并不好,这种畏惧是摄于“淫威”,而不是“心悦诚服”,但是她只有这么点本事。
碎玉梨花绽放,白色的花瓣飘飞,轻盈地落在金灿灿的道路上,点点斑驳可爱,任曦就踩着这令人敬畏的金砖路,走进了她这一世的根。
她并不想亵渎宗庙之中英雄的前辈,不想让满堂英明看她耍宝。不过,身在皇权人家,她还有什么好选择的呢?倘若今时今日她和两个弟弟,仅仅是个富裕人家的子弟,那么家门荣耀,她才懒得搭理。
试问,一个小小人家,家门荣耀重得过生命吗?
显然不能。
一开始,她正是此种想法,想着得过且过,尊荣是个什么鬼东西,不能吃不能喝,守着半个南楚过日子也是大好的日子啊。
可是现在,路两边跪拜的人群,鸦雀无声的皇城大道,以及一声声威严的:君上驾到……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任曦大梦初醒般觉悟了:楚家和她所想象的贵族不同。
楚家是国,从蛮荒部落开始,直到带领族人建立国家,这千年间,先祖用生命和鲜血浇灌的权柄,代代传承。于每一个楚家家主来说,家国的荣耀早已远远高于生命。
她从前不懂什么国家,更不需要懂,但如今,她站在这路上,步步千钧,感受着未曾见过的一切,才明白楚恒口中的骄傲和尊严从何而来。
脚下的金砖硌脚难受,并不好走,就如任曦心中的天人交战一般,是她自己说要守着家门,哪怕骑虎难下,也要含着血泪守下去。
这一天,楚家代家主楚曦怒斥李家失臣子礼,君上震怒,半个南楚都跟着颤抖不已。
李家至楚家宗庙,路很短,才十里而已,素日骑马须臾便到。但是,金子可不是沙土,李家穷其所有,从金砖到金箔,耗金十万两,尚不足路途十分之一。京都上下震动,梁皇亲出调和,楚家家臣亦宽慰说和,才求得楚曦恩典,余下路途以丝绢代替,不再强求。
萧凌在梁府屁股还没坐热,便听说楚家家主怒斥李家其心可诛,要金砖铺路向先祖赔罪,以正视听。
梁子言虽为太子,却不在皇宫居住,当今皇上也不是他的父亲,而是表叔父。
这种奇怪的现象已经持续了三百年,所以也没人觉得奇怪了,就连任曦听过历史典故之后,也觉得南楚皇帝不是个好职业。
因为南楚是门阀士族的天下,风气颇似魏晋,崇尚文化张扬,不喜欢独言权势,也不喜欢被束缚,这算其一。
更重要的是,三国大战之时,楚家先君兵败不肯投降,为了不在议和书上盖印,先君遂自刎于汉水江畔。
彼时,各大贵族早已分歧,以梁氏为首的大楚南方门阀不肯再举兵,要求议和,而昭太子秉承父亲遗志,不肯让楚家的双龙玺印出现在屈辱的议和书上,于是带玉玺怒走海外,随后,楚家宗门也愤而退让帝位,决计不以楚家和大楚名义投降。
再然后,大楚南方最大的门阀贵族梁氏在各家拥戴之下,成为了南楚的新主人。但是,臣代主位,还是为了投降,怎么说都不好听,于是帝位就成了烫手的山芋,被推来推去。
梁家的嫡系家主,会被立为太子,但绝大多数一旦登基,便会让位。因为,以清贵自诩的贵族,不喜欢皇宫规矩束缚。
梁子言就是这样,他仍旧居住在梁府,手握整个国家,却不用背负做皇帝的重重束缚,可以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自由自在。
此刻他正为了三月初三的赏花宴费心思,想要找人商量,今年该去哪儿游玩,但外面传回来的消息却打断了他的闲情逸致,教他烦扰。
“楚家家主?楚家何来新家主?”梁子言不悦,他自然知道人们称呼的家主是谁,不就是那个野猴子楚曦么,可是,这种没教养的东西配得起楚家家主四个字吗,想着,他伸手掐断了花瓶里翠嫩的迎春花枝条,笑道:“踩在金砖上就成了贵主,那也太容易了些。”
迎春花还未开,细嫩的黄色花苞才刚刚冒了个尖儿,就被无情地掐去,丢在了一旁。
“师兄,您要去瞧瞧吗?”慕容成林看着被丢弃的花枝,心里有些惋惜,还未绽放的年纪就被折损,这就是没有人护佑的下场啊。
“瞧什么瞧,自然有人去的。”
梁子言虽然摆弄着花草,却没了商量游玩事宜的闲情逸致,他讨厌意外,而现在,楚家老二就是个意外。这孩子意外地出现,闯入他的视野,搅乱他所有的计划,当真惹人厌烦。
他对楚昊印象还不错,而半路冒出来的楚曦,就像是个姿容绝代的瘟神,这样污秽的存在,必须通过祭祀送走才好,省得玷污京都风雅。
萧凌坐着不发一言,只是出神地看着被梁子言丢下的那根花枝,他暗自思忖着,计上心来,既然大家都认定臭耗子不堪,那不如他借此行事,让楚曦尝尝苦头……
而任曦一战成名立威,自此,再无人敢轻蔑楚曦公子,见了面,都规规矩矩行礼,恭敬地称呼一声:君上。
有好处自然也有坏处,任曦树敌更多,她不懂权力争斗的厉害之处,贸然行事,而楚家接连绝嗣,她此刻出风头,更是招风显眼,惹得原本就看她不顺眼的人,都开始思忖如何恁死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