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曦不依不饶,秀眉倒竖,眸光里带着流里流气的冷,根本看不出一点点“名士胸怀”,也没有丝毫大家风范,举手投足间更是充满了被人厌恶的尖酸刻薄。
遇到这样扎手的主子,李家家主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他心中虽然不屑任曦此番做派,但碍着“楚家”二字千钧压顶,不得不从臣道,还是得想方设法让气势汹汹的二公子满意才好。
他转头见自家孙女和楚昊站在一块儿,又联想到最近的事:楚家家宗大权无果,家门周转不顺,要不然也不会重开商铺……
李家家主的目光在楚昊和李笑儿身上不着痕迹地扫过,心下一动,计上心来,赶忙笑道:“那自然不够,老臣愿以银砖铺地送三公子回楚府,以此昭示京都诸人,三公子清白如银,凡俗不可玷污也。再者,臣明日便请媒人提亲,还望二公子不弃。”
听完这一席话,任曦心惊,李老头太毒了!她转头,却见楚昊那傻小子和李笑儿就差喜极而泣了,丝毫没有意识到李家老头这话里的套子。
任曦久久不应,李笑儿还以为她不同意,泫然欲泣,楚昊着急,就拽住了任曦的袖子,默默地撒娇,他像只可怜的小狗狗一样,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呜咽着无声哀求。
“哥哥,您就应了吧。”
“楚二哥哥,难道您也嫌弃笑儿么……”
任曦想要拒绝,可未等她开口,楚昊便自作主张故意欢喜道:“哥哥应了,你们快去准备。”他拿起了楚家男主人的姿态,压根无视了任曦,自己拍板定夺,就好像每天送到任曦房里的账册一样,凡事早已安排好,只要她出面去扛着走个过场便好。
在听到楚昊做主的那一刻,任曦是出离愤怒的,并不是因为被替代,而是——银砖铺地是何等严重的事件,熟悉法度礼制的楚昊应该比她更清楚!大哥说过,银砖铺地是楚家历史上有名的典故,是先君为蒙冤的昭太子所设,意为步步清白。
他们是小辈啊,怎能僭越?怎敢僭越?更不用说此时同意婚事,无异于变相承认楚昊就是夜会李笑儿的男子!
楚家历来家风清贵,正直高洁堪比翠竹铮铮,此刻他们无理在前,还要求银砖铺地?!
哈,天下人都要笑死了。
虽然她每天横行霸道,可那都是师出有名,占着大道理的,楚昊怎能为了一个女子,这样糊涂呢!任曦攥紧了拳头,她伸手将乐得不知东南西北的楚昊猛地拽到了自己身后,然后看向了居心叵测的李家家主。
“李老头,本君为楚家代家主,你倒是说说给我弟弟银砖铺地,是何居心!教他僭越礼法吗!”
“二公子,臣——”
意图被识破,无言以对之余,李家家主开始严肃以待,再不敢掉以轻心。一试便知水之深浅,他原本轻蔑,不屑于野蛮的任曦,所以才在礼法上动心思,谁知却被识破了。
李家家主想要解释,便故作为难,低声道:“臣以为宗门周旋困难,是以——”
还没等他说完,任曦就呸了一口唾沫,吐了他满脸:“我呸,你个死老头,那点小心思给爷趁早收起来,楚家还没倒下呢,你就敢挑唆我弟弟违逆祖宗家门,如此不臣之心,杀你十次都足够了!”
白衣胜雪,浅金色的宽边在阳光下晕着浅浅的暖光,绣线闪闪,贵气逼人。任曦杏眼怒瞪,仿佛是发怒的天神般令人敬畏,尽管言行依旧野蛮无比,但偏偏大义满满,教人无法反驳。
“噗通”声此起彼伏,李家人跪了一地,只为了那句“不臣之心”。要知道,楚家势大,虽然此刻宗权无果,但难说日后报复。
楚昊听了任曦的斥责,又见李家噤若寒蝉,心里着急,也顾不上周全什么,急急忙忙地就上前扶起了李家家主,做起了和事佬。
“哥哥,李家也是无心之失,不妨饶了他们这一次吧。”
眼瞧着自己的猪队友不争气,任曦恨不得先打死他,事到如今,可不是要饶了么,他都承认自己和李笑儿有私情了,即便她舌灿莲花,没理搅三分,也圆不回大道理来了!猪队友,真是个猪队友!
任曦气得要命,拳头几次握紧,要不是碍着楚昊娇弱多病,她早揍他了,但是,这口气要她咽下去也绝无可能!
“银砖当然不可用,哼哼——”
任曦走到了李家家主面前,用玉萧顶着他的脑门儿,声音冷冷地回荡在庭院之中,邪佞如魔,教每一个人都心惊胆战:“那就给本君用金砖铺!”
“哥哥!”
楚昊震惊,银砖已是僭越,金砖岂不是——
见猪队友又灵活地跳了出来,任曦一个眼刀子便打住楚昊的话头,她傲然冷笑,不容置疑:“没错,就是金砖,楚家乃千年帝皇之家,堂堂光正,而如今,你却挑唆我弟弟违逆祖宗。家门受此侮辱,本君自然要以正视听,金砖铸路,行皇家威严,你这罪人就一路行君臣大礼,同我到楚家宗祠请罪去吧!”
此言占尽大义理,倒是驳得众人哑口无言。
比起讲道理,任曦可是楚恒一字一句“教”出来的,试问天下间,谁人能驳倒楚氏恒公子呢?此刻,任曦自称“本君”,她所言,犹如楚恒亲临,霸气非常,尽显楚家尊贵。
谁又反驳得了楚家的权威呢?
任曦牢记楚恒一句话:天下正主乃楚氏。虽然她并不认同楚恒那一套封建礼教之言,但按照这年代所崇奉的道德观来看,慕容与梁氏皆为叛臣,萧家血脉混乱,失了体统礼法,这天底下,只有楚家活得光明正大,气节凛然。
有底气,她就不怕,昔年,先君为昭太子铺设银砖取步步清白之意,如今,她要李家铺金砖,取的是堂堂皇家威严,自然不算僭越。
礼法有礼法的好处,李家无法可施,只能咬牙铺设金砖。明晃晃的金子铺出了府外,人人都来围观奇景,不多时,京都里各大家都得了消息,也纷纷来看,一箱箱的金砖被抬了出来,铺成了一肘宽的路,通向正北楚家宗祠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