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一战,任曦赢了,赢得张狂。
日后,因此而来的祸事可谓太多,但却不是任曦所能预见到的。
她只是小小一个女孩子,一颗心只容得下至亲家人,又是极阳光无心的脾性,哪里能看到暗中的波谲云诡。
此时此刻,她只能看到眼前的事情,而且极度生气。
夜深了,楚家宗庙却灯火通明,李家和各方说和的臣子才刚刚散去,任曦坐在列祖列宗面前,一言不发,而楚昊却在殿外跪着,眼泪哒哒地喊着:阿姐。
二三月的夜,凉如冰霜,透着刺骨的寒气,楚昊的手冻得通红,管家心下虽然有些不忍,却也没有劝,他看着紧闭的殿门,心疼的是自家大小姐。今日一事,若非大小姐聪慧英明,拦下了昊公子,那楚家当真要颜面扫地,教他如何向恒公子和列祖列宗交代呢?
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都难过。大小姐的名声悉数毁在了今天,她保住了家族的尊严,却让自己声名狼藉——这事不论放在哪国,都会被唾弃,大小姐今日原本无理,却硬生生给李家扣了大帽子,失了仁义……
世人最看重的宽厚忍心和礼仪风度,一丝一毫都没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却是昊公子喜欢李家小姐,失了分寸,置大小姐于不仁不义之死地。
所以,没人安慰楚昊,尽管他是楚家现在唯一的男子,但是,大家都生气,昊公子分明是个知书识礼的男儿,却不如刚刚读书一年的大小姐,若说庶门不堪,大小姐的门宗却比昊公子还远……
生气,难受,楚家宗庙陷入了低沉的气氛,眼瞧着子时将至,管家摆摆手,无奈地让人把楚昊扶起来,再怎么说,也还是男嗣,他得替恒公子照料好呢。
楚昊起身,见大门仍旧紧闭,一颗心更加愧疚,他转身看向管家,吩咐道:“管家,你备些热汤饭,阿姐是女子,不能受寒。”
说罢,楚昊却是又哭了,一想到任曦是女子,只比自己大一个月,却要承受如此重担,他心里就一阵一阵难受。他扶着朱漆大门不敢进,心痛不已:“都是我这蠢材无用,才会教姐姐无依无靠,还要姐姐替我承受骂名,真是不堪——”
听到楚昊知错,也知道心疼人,管家心里的气也消下去不少,便出声劝到:“哎,公子先去休息,臣会照料周全的。”
楚昊回去了,殿内仍旧没有半分动静,管家吩咐人去准备温泉和饭菜,才轻轻推门进去,劝任曦想开些,不要气伤了身子。
“小姐,歇息吧,您如此,恒公子若知道,也会伤心。”
听到恒公子三个字,任曦被泪水淹死的心才有了一点点生气,她苦笑:“是啊,哥哥知道我这样胡搅蛮缠,丢尽了老祖宗的颜面,恐怕会气得活过来。”
她恨自己没本事,算计不来权力二字,各家利益纠葛,她一无所知,简直就是瞎子一样,除了没理搅三分,扣大帽子,就什么都不会了。
前世的时候,母亲早逝,父亲再娶,她从初中就混了,虽然无家可归,但好歹她还知道前街和东路两伙人结仇是为了抢一个场子,她还知道“跳跳糖”比“饼干”好卖,赚钱快,来货渠道在哪儿……
一想到前世,任曦的伤心就犹如洪水滔天,越发收不住,她就是个没有用的家伙,人家重生之后是英姿飒爽,智勇双全,唯独她依旧是个没骨气没智商没文化的三无产品。
任曦还清晰地记得,上辈子被警察蜀黍抓起来的时候,她讲话都在发抖,差点尿裤子。好在社会主义对少年都讲究感化教育为主,否则她就得蹲大牢。
“我没用,若今日是饱读诗书的她站在这里,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小姐——”
管家更觉得难受,恒公子在的话,大小姐娇生惯养,何须受此侮辱?
好在任曦不是矫情的人,很快就收拾好悲伤,起身吃饭去了。管家误会,她也没说什么,只是那个“她”,并非楚恒,而是她在前世的朋友。她狎昵地称呼一声老王,因为同样的年纪,差不多的家庭,她在初中做了混混头,人家却是全年级第一,高冷学霸范儿,碾压全体智商,人家凛然站在那里,不可冒犯,俨然是老大的模样。
整个初高中时代,任曦记住的古文只有一句:可远观,不可亵玩。
这句话生动形象地描述了她对老王的敬畏之情,若是路上欺负同学遇见了那位,他们这些混混会立马停手,装作乖顺状,笑眯眯地目送人家远去,然后才敢回头继续……
一样的年纪,人家可以和孤儿院的哥哥姐姐组成新家,为生意出谋划策,几乎成为全城首富,家中又多义兄弟,强势得很,别说是她,就算是公安局也不敢轻易得罪——家里七八个青壮年兄弟,这样的人家谁敢欺负?
她没变成少年犯,也多亏了人家。
温泉的水热气腾腾,任曦想着自己从小到大的事情,越想越觉得人与人的差距太大,她活着真是好没意思,一点儿成就感都找不到。
若今天换成是她的老王在此,依着李家的把柄和诸臣的混账话,别说是李家要倒霉,恐怕梁家都得栽在这一道上,不止如此,他们还得感激涕零,感谢老王的大恩大德,天下万人还得称颂人家贤德。
有手段和没手段的区别就在此处,人家纵然是做坏事也落好口碑,她——算了,反正她做的本来也不是好事。任曦低落地趴在浴池边,越想越烦,她伸手打翻了浴池花篮,赌气地钻进了水里憋气自虐起来。
夜深了,管家站在祠堂上,和人说话,他将香案上的贡品摆正,摸着已经不甚新鲜的水果,忍不住还是叹气了。
“往日还说大小姐是庶宗女儿,虽然贵重,却也不甚要紧,可如今看来,大小姐才是流着楚家血的,瞧瞧——”
说着,管家指向了香炉,那里面三柱清香灰烟不倒,虽焚灭,却依旧矗立,可谓奇异。
暗处的人看到了,低眸轻笑一声,而后伸手轻轻碰倒了那颇有骨气的香灰。
“你说得对,是楚家的好女儿,难怪先祖会赐名为曦呢。”
烛火闪动,又是一夜过去,时间易逝,可等待任曦的,却并不美好,她今日所为的恶果正前赴后继地赶来,要置她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