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尹初棠一行顺顺利利地在太阳下山前到了京城,等过了城门军例行盘查,陈三不禁咧开嘴,凭良心说,这趟差事轻省得很,不说银钱丰厚,尹家上下从主子到家仆个个和气好相处,除了初棠小姐不大露面,贵人们嘛都是身娇肉又贵,哪像自家女儿昭妹,早早地独当一面,一路上做的吃食还入了尹小姐的眼,常常发些赏银,也是意外之喜。
京城很大,城内的气息仿佛也与别处不同,小晨深深吸了口气道:“这就是京城呀。”
她自小到大都在西凉,这一路走过来见过许多风景,只觉外头千好万好。
尹初棠微微一笑,临到京城,她的病症倒是好了许多,或许真如小晨所言京城的味道不错,莫名令她安心许多,低头看了眼鱼儿,小东西却和人不同,团成一团安静地睡着。
薛娘子去了前头和陈三说话,突闻后头一阵喧闹,却是有人从旁边商铺的二层跃了下去正好落在他们的一辆马车上,惊得路人呼叫不已,那人顺着去势滑到车门扒着顶蓬站稳身子,一把拉开了车门,笑吟吟地冲着里头道:“这回总没错了吧。”
薛娘子跺了跺脚,小跑着回到马车前,小晨已经冲出来,一把推过去道:“哪里来的登徒子,下去!”
她小小年纪,气势十足,那人身子一仰,轻飘飘地向后翻下车,长衫一晃便神情自如地站到地上,脸上带着一丝惊诧,陈三带着人将他围住,薛娘子肃着脸上前道:“这位爷,你这般行事却是何故?”
看得出此人功夫很好,穿着打扮并不像惹事的街头混子,偏偏他目光不离车厢内尹初棠的方向,嘴上还说着:“有话好说,在下不过是……”
话到嘴边似乎觉得有些不便说与人听,小晨冷哼一声:“该打!”
有个小童模样的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嘴里喊着:“公子!别打我家公子!”
尹初棠托着腮,有趣地看着外头,鱼儿懒懒地睁开眼,正在此时,听得有人叫了一声:“寻夜!”
沈玄冬从嘉县回来了,进城没多久就发现前头的路被堵得水泄不通,他将马拴在路旁,正好听到临竹的大叫声,知是寻夜在前头,过来一看真是他。
被人团团围住的寻夜无奈地看着挣扎着想冲过来的竹临,抬首对着沈玄冬一笑,将落未落的夕阳照在他的脸上,突然像是亮起了一道光华。
尹初棠看得分明,眼睛跟着眯了眯。
小晨忽然指着沈玄冬叫起来:“你是那个沈大人,对不对,我昨天见过你。”
昨晚如意客栈出了命案,官差盘问人客时,小晨口齿伶俐几下便打发了他们离开,却是见过捕头身边的沈玄冬。
沈冬玄拱手道:“正是在下,姑娘这是刚到京城?这位是在下的朋友,行事有些鲁莽,若是无意冒犯你家小姐,还请多多恕罪。”
既是官家人说话了,薛娘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狠狠瞪了寻夜一眼,那个鲁莽的人这会儿子不住口向她赔罪:“失礼了,适才与人打赌来着,没想到误将贵主人的马车当成了……还望见谅,不知贵主人如何称呼,改日寻夜登门致歉。”
沈冬玄在一旁帮着说话,薛娘子示意陈三等人散开,冲他福了福身子:“不敢,刚刚咱们也得罪之处,还忘您这位朋友别放在心上,咱们才到京城,还要忙着安置下来,就不多留了。”
目送着尹家人离开,寻夜一手搭在沈玄冬的肩膀上,问道:“好兄弟,你认得他们?”
“哪里认得,昨日办司里的事儿出了趟城,倒在客栈碰上宗命案,这家子主仆恰好也住在店里,只知道主家姓尹,也是京城人氏,此番是回京定居。”沈玄冬并不擅长查案子,他的兴趣是抓一些穷凶极恶的凶手,动手虽然比动脑费力气,但简单省事。
寻夜继续追问:“怎地不打听清楚了家住何处,也好让为兄找个机会好好赔个罪。”
沈玄冬有些警醒:“你又想做什么,刚才又是怎么回事?”
寻夜垂下眼,不甚在意地笑笑:“哦,没事,不过是与人打赌看谁先找着锦霜儿姑娘乘坐的马车,这不过是我找错的第七辆马车罢了。”
锦霜儿姑娘,一听就像是楼子里的姑娘,沈玄冬没辙地摇摇头,寻夜行事如今愈发地随性了。
同安里棠园里的灯依次被点亮,园中荷塘里蛙声不断,似乎在欢迎新主人的到来,毕竟这座园子已多年空置。
尹怀瑾想来想去,将女儿安置在了自家夫人留下的园子。说起来棠园也是大大的有名,是已故荣安皇后赐予初棠之母景氏的,因她名字里有个棠字,便改名叫棠园。这里地方不小,位置绝好,当年多少人眼红得不得了,也是,前后五进够一大家子住还绰绰有余。
随尹初棠上京的仆人皆是从京城过去的,此番回了京也能与家人团聚,园子里原就有下人准备了月余,等着新主子来京,如今也由薛娘子一并管了,尹怀瑾早定了个叫昌叔的管着外院事宜。
柳映和枫晴初到京城,精神头好得不得了,给初棠小姐收拾出住处后还是不困,竟连夜收拾起了箱笼,小晨出去找昭妹说了会儿子话,顺路将那寻夜的来历打听了一番,没想到竟轻易便知道了许多关于寻夜的事。
六年前,镇远将军府的卫七少与名妓白莲儿相识,后私许终身,然堂堂将军府岂能接纳一个妓子进门,到最后闹得沸沸扬扬,直至满京城都知道卫公子忤逆父母甚至离了家,借了许多金银与白莲儿赎了良籍,两人在苏月湖畔找间简陋的民居安了家,共许诺白首一生。
可是天不从人愿,仅三月有余,白莲儿便失踪了,只留下一封信,言道“我负君心君莫怪,莲心苦如莲子心。”
谁也不知道她是为何要走,许是受不得清苦,许是并不同卫七少一般,用时间来证明世间自有真情在——谁知道呢,反正经了此事,人人都当卫七少该幡然醒悟,没想到他却硬气,拒了家中长辈好意,消沉一段时日后便悄然离开京城,三年后再度现身京城,俨然有万贯家财,且自称寻夜,竟弃了原本姓名!直气得镇远将军肝疼肺疼,刚想绑了那小畜牲回府动家法,却不知寻夜如何靠上了辰王府,父子二人几次交锋,仍动弹不得他。
真真是跌宕起伏的好故事!小晨哈地一声冷笑:“怪不得他胆大包天,光天化日行这等荒唐事。”
她一点也不同情曾被无情抛弃的寻夜公子,再说了,人家如今活得比以前还要风光,何需同情?
薛娘子想了想:“我瞧着他不像是鲁莽之人,咱们刚进京,万事都得仔细些才是。”
边说话手上也不停,往小小白玉炉里点了根安神的线香,夜已渐深,小姐该安歇了。
对于此事,尹初棠只说了一句:“眼神不对。”
他若是寻那些不正经的人调笑,看到车里不是他要找的人,应该是吃惊而不是那种……她想了想,大概是探究吧,究竟自己有什么让人好奇的?莫名有些烦躁,她打了个哈欠,京城里的人会都像寻夜一样怪怪的吗?
鱼儿连忙喵喵两声,应和主人的话。
薛娘子赞赏地点点头,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初棠小姐其实最聪明不过。
小晨点点鱼儿的头:“就你会凑趣!知道了薛娘,我定会好好照顾小姐,再看到那个什么寻夜公子就打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