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县距京城还有一日的路程,来往商旅多在此打尖投宿,日落西山,正是城中里客栈生意兴隆之时。如意客栈的小二早早将灯笼挑高挂起,声声招揽着客人进店,想吃饭的一楼大堂,想住店的可以出几十个大钱住通铺,有钱的也可上二楼,上房布置舒适,住得清静还有热水,就是花费多些。
这一路到京城,尹县令特特寻了西凉城一家老字号的陈记商队护送爱女,加上尹家随行的奴仆下来小四十人,十几辆车马慢吞吞地走了快两个月,从春天走到了入夏,眼看着明日就能到京城,陈记商行的总头陈三止不住身上一轻。
照例先去问了尹家那位薛娘子,陈三便让大家在如意客栈安顿下,一下子来这么多客人,差点没乐坏掌柜的,亲自上前招呼。眼见着这行人护卫孔武,下人持礼,拉车的马膘壮,不禁更加殷勤了几分,又见下车的主家是位少女,随行丫头并不用客房备下的器具,均换成了自家带的,心中暗暗砸舌,猜测是哪里的贵人出行。
说是夏日,但日头却并不如凉州那边苦热,一路车马劳累,可尹初棠的精神却一日日变好,或许看多了与以往不同的景色,心境也渐渐开阔起来。饭也按顿数用了,甚至一个人呆坐的时候也少了许多,小晨还算好,对小姐一如往常般絮叨多话,枫晴、柳映却是大大地吃惊,也敢往日孤僻的主子说上两句,很多次看着马车里几个小小少女天真顽笑,薛娘子眼角湿润差点掉下眼泪。此次回京路途遥远,老爷怕小姐路上吃苦,平日里服侍小姐的下人也全都跟着。从前在武郡的宅子贴身服侍的只有小晨,并枫晴、柳映两个年纪小的,待到了京城安顿好了可得再提几个,且京城里头居行又是另一番情景,薛娘子便想着到时许多规矩再重新立起,路上且宽着她们。
只是眼看着就要到京城了,这两日偏偏尹初棠却有些病症,开始食不下咽,薛娘子脸上的褶子又深了起来,一进客栈便薛娘子打发小晨去厨下盯着下人为小姐准备饭食,自己服侍着小姐进客房休息。
尹初棠靠在软枕上,看鱼儿在屋子里四处打转。越是离京城近,越能觉着繁华不同别处,连这小小客栈也收拾得十分精致,一路上能在个可心的地方落脚,十分不易。
她闭上眼,放松心神,今日一入城,便觉得心头微悸,慌慌得没有着落,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薛娘,你来。”她直起身,朝薛娘伸出手,爱娇地模样还如幼童般要人抱抚。
枫晴与柳映被安排在隔壁的客房,没有外人在的时候,薛娘子卸下平日那一脸刻板,心疼地坐到床边:“奴婢在这儿,小小姐不用怕。”
握住薛娘熟悉的双手,尹初棠才觉得有些安心,微嘟着嘴道:“为何父亲非要让我去京城呢?”
这已不是她第一次这样问了,薛娘笑了笑:“老爷总是为您好的,那儿是咱们大楚的都城,是像您这样的贵女该在的地方。”
贵女?尹初棠微微笑了下,她可不认为一个县令之女算什么贵女,且这次入京走得略有些仓促,她只是不爱言语,很多事心里明白得很,父亲是为了某个原因急着送她走。
“再说了,尹家还有老太爷和老夫人,一堆的亲戚都等着认亲,您的外祖还在,等回了京城咱们一一去拜见,小小姐难道不想去瞧瞧夫人留给您的东西吗,那可都是别人想要都要不到的。”嘴上说着要认亲,其实薛娘子对尹家那些亲戚很不以为然,打定主意日后尹家人识相便好,若是不识相想欺侮初棠小姐,定不会对他们客气。
尹初棠自小到大极少听到关于母亲的事情,她又是有事闷在心里不与人说的性子,便是心里再想也不会说,也只有薛娘子会提一些。
“那……她……母亲…生的很美吗?”
薛娘子点点头,夫人极美,在她心里如天上仙子一般的存在。
“那母亲一定很失望,我可长得不好。”
“怎么会呢,小姐也生得极好,说是凤凰儿也不为过。”
凤凰儿……尹初棠忍不住笑,也只有薛娘会这般说了,连自小服侍她到大的下人们也只当她幼时便是个呆子,长大虽好了些还是个怪女罢了。
不多时小晨捧了饭食进房,嘴上说个不停:“小姐多少用些,这可不是客栈里准备的吃食,是昭大姑娘特意借了客栈的火给你做的,鱼汤烧得最鲜美。”
可不鲜得很,鱼儿绕着桌子一直转圈,这猫也怪,越是着急越不啃多叫一声,平日有事没事都要叫几声。另几样小菜以清淡为主,全是初棠小姐平日的口味,小晨一样挟了点放在她面前,只盼她能吃上几嘴。
如意客栈的二楼突然传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紧接着有人叫道:“杀人了,杀,杀人了!”
如意客栈顿时哄乱不已,一听人就死在二楼一间上房里,有胆小的客人不敢呆在二楼,抱着包裹来到大堂,直嚷嚷着退房。掌柜的姓周,一巴掌拍在最早嚎叫杀人的伙计头上:“你个丧门星,客人都叫你吓跑了!”
“掌柜的不要打,真的死了人,就那个女人,流了一地血啊!”
周掌柜壮着胆子往楼上走,有好事之徒也跟在后面,一群大老爷们磨蹭着到楼上推开房门一瞄,真就如那伙计所说,地上躺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女子,胸前有大片血迹,喉咙上一道深深的伤口,已是死得透透的。
周掌柜眼前发黑叫了声阿弥陀佛,他就知道,今儿早上看到只黑老鴰那是有说法的!
早有人报了官,未几几名皂衣衙役官差赶到,捕头身边跟着个年轻人,不知是什么来路,穿着打扮像是个富家子,只是一上楼毫不避讳地进了死了人的屋子,衙差也不管不问,任他在房中四处打量。
仵作验过尸身,死去的女子年约二十,面容姣好,一应首饰均已被人剥去,连鞋子也不见了。喉咙上的伤口是致命伤,凶手下手干脆利落,几乎斩断了妇人的颈子,地上血流了一地。在她身边不远处,掉着个轻纱帷帽,客栈掌柜和伙计都说这妇人昨日入住,进店时便带着这个,且从未在人前摘下过。
那边周掌柜跟伙计正在被衙差问了又问,这女人昨日午后到此时,都未出过店门一步,连吃食也是叫人送进房用,更没人来寻她,若不是伙计贪赏钱殷勤去问是否还是将晚饭送进房去,也不会发现她已惨死店中。
嘉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时也无法判定这女子是否本地人,倒是同来的年轻人沉吟着道:“似乎是从京城来的,这顶纱帽看着普通,却是京中西大街程记所出,至于衣饰,像是被人换过,内衣的料子不便宜,外头这套衣裙不合身形。可杀她的人若不想被人认出她的身份来历,为何不拿走纱帽……”
捕头姓罗,摸着下巴连连赞同道:“沈大人高见,今日还好有您在,不然我等就是再怎么想也不到这些,若是张榜在本县寻个十天半月,尸身一臭谁还认得出来,必成一桩悬案呐。”
沈冬玄微微一笑,今日本是为公事到此地衙门,提一桩旧案的卷宗,不料碰上这事,也是恰逢其会了。
“还请罗捕头盘问一下同住的客人,看会否有其他发现。”
客栈里的住客天南地北,多数在此歇息一夜便要各自上路,如今得知要被盘查后方可离开均道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