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回家,或者找个地方取暖。”
2004.10
女儿身
?
?
?
不见了?
是的,这是肯定的。
晶莹的琥珀是几千万年前
松树的泪滴;
钻石是地核的泪;
珍珠也是泪,是蚌的泪;
……
它们都被喻作女人的泪,
但却不是我的泪,肯定不是。
我的泪
流不成琥珀,更凝不成钻石,
或许偶尔像断线的珍珠,
像断……线的珍珠,珍……珠……
——线断了,珍珠落地不见,
不见。
“不见了。”我出生地的方言,
我以前的脸庞,我现在的泪滴,
不见了。
不见了,并非就是消失。
?
2006.3.6
?
?“……没了”
?
“我是多么失败啊!”
她哭成了个泪人:
“爱没了,家散了。”
我看见她四十岁的脸上那样痛苦,
四十岁的身影那样孤单,
竟无从安慰她。
我也是多么失败啊——
一枝三十七岁的笔还在挽留青春,
和爱情。
我写道:
我们一出生就在回家,
仿佛“一种雪花构成的皮肤”,在梨树上……
一种东方的香,在唇齿间……
我想用短暂的瞬间拼成的永恒,
却成了身上的悄悄掉落的皮屑……
?
2006.3.6
她们仨的视频对话
?
“你有一张特别的脸,
它的日渐憔悴让人心疼。”
“亲爱的,我也心疼,
我也心疼你。”
另一个女人插进话来:
“所有的女人都在憔悴,
所有的女人都在心痛。”
一人说:
“雨还在下,越下越大:
冰冷而琐碎。
泪水流在雨里……
无从安慰。”
一人说:
“月亮在变,越变越弯:
清冷而消瘦。
露珠掉在地上……
无从安慰。”
另一人说:
“街道在变,越变越宽:
拥挤而孤单。
人消失在人海里……
无从安慰。”
?
2006.3.6
女儿身
我的前生是一粒有病的种子,
所以自娘胎起我就病着。
这么多年了,仍不见痊愈:
纤细、脆弱,还敏感得
一塌糊涂。像闺中的怨妇,
或窗外的坏脾气天使。
不寄望前景堪忧的余生,
只贪恋自以为是的往日:
“我那时多么年轻,多么美啊!”
一朵花开了,就必然要谢。
这是规律,当然诗句也没法阻止
一棵停止生长的白菜,
在坏天气里衰败。
我只想将这身份涂改:
不是情人,不是妻子,
不是母亲,甚至不是女儿……
索性痛改前非吧!
也许我尚可改掉性别,
但无法改掉人这一身份,
无法成为别的什么:
猫狗,树木……
甚至不能成为花,
不能像花那样无声地接受
开放之后的命运。
也许这就是疾病的根源:
仅止一个女儿身,却过着
多种身份的生活。
2006.3.17
人? 面
?
在三月的桃树下
珍贵,带着叹息。
像一段不安的丝绸。
风在花树下轻颤,
作着最柔软的休憩。
她那一类的弱女子,
?
娇滴滴的,经不得风吹。
仿佛黑白过渡到彩色影片的
第一人。
那些被光线拉过的旧影;
那些不日落下的花瓣,
成为最昂贵的一段。
她那一类的弱女子,
?
那些被古典文学
钟爱的嘴唇。
“人面桃花。”
狂风,
夹着雨点,吻
她那一类的弱女子。
?
此前,我们用的是肉体,
现在,用的是纸。
哈代也不能否认:
“我没有给她写过一行诗,
也没有她的一丝头发。”
一种长在心底的隐痛。
她那一类的弱女子。?
2006.3.22
?时间之爱
安慰一枚枯叶
我相信你没有睡着,
和我一样在山上天昏地旋。
雾气升到我的腰间又散去,
像我喜爱过的白绸裙。
遗忘的琴弦又回到耳边,
只为了让你记起那个字,
那个被风忽略的旋律。
我想安慰那枚枯叶:
安慰她,安慰她的黄褐斑和皱纹;
安慰她的委琐和莫名的伤痕;
安慰她,安慰她被雨拍打的老脸和小委屈;
安慰她嘶哑的嗓音和不再睁开的眼睛。
所以,你们为爱情幽会,
我为遗忘写诗。
青春之忆
另一些少年的脸上,
有挥霍不完的青春。
但在你处,遍寻不见,只闻
一场宿醉,
和文字的眷恋。
时间之风在最嫩叶片上的尖叫,
并不比石头上的小。
仿佛最哀怜的抒情。
这样的磨砺教会你——
置最坚硬的部分于最柔软处。
重音轻唱,
重音轻唱,
让细小的温暖漫过眼角;
……
是文字让时间说:
“青春逝去,但仍能记忆;
爱死去,但仍能呼吸。”
时间之爱
一支他处的情歌,
被人在这里唱起。
令我忆起一双诗人的眼睛,
和苹果般肤色的爱情。
现在,它们和音乐一起,
走进夜晚的文字里,
成为纪念,成为没有尽头的时间
的片刻安慰。
我写下的,一个字,又一个字;
已不再是温柔的泪水,
是一粒,又一粒,
“令人惊叹的宝石。”
当风缓下来,书页静止
我的心摇曳不止——
爱啊,还是爱,
永不熄灭它的名字。
写下的容颜
这些字是写下的,不是拼的,
拼的游戏。
动词永远在爱,形容词
永远在赞美。而我和你,
还有他啊——这样的代词,
在越来越多的语境中,
成为悄悄遮护的容颜。
所以,有声音泄密说:
“我如此孤单,
又如此温暖。不论在文字中,
还是风暴里。”
因此,诗人从不绝望:
把日子过下去,
就如同把一首晦涩的诗写完,
并慢慢读出味来。
2005年11月的阅读
阳光正好照在我的胸前,
晒干了去年此月的雨;
我转过身来,
头发也吹干了她的泪水,
恢复了爱时的柔顺。
就这样,一首关于阳光的诗
在卡瓦菲斯的诗集里
获得灵感;
在肉桂枝和乳香中诞生:
“把我用过的那些词都带回来
——作为赞美诗的一部分——”
无可救药:
一个人的晕眩在嘴里
成为一个词的晕眩,
在文字里却依然是一种爱的温暖。
这爱,这喘息,如此安静与优雅,
配得上时光的缓。
在水中
在水中的落叶,在水中的鸳鸯,
在水中花朵般飘动的奥菲莉亚,
还有童话的鱼尾,寓言的泡沫,
都在水中,
……都是诗,是不熄的倒影,
把流水挽留。
诗人说,这水,这文字中的水,
是诗人的——
“是真实的时间之水。”
可真实其实是一种眼光,
是一种思想的内核;
是水底的石头,
和它白色的火焰。
——我看见太阳,看见月亮,
看见星星,看见你的和我的,眼睛,
和水中的落叶一样,
只是沉溺,沉溺……
如果你写诗,那就是
用尽一生在水中写字。
青春读物
透过书的丛林,
看到这些天真的眼睛,
这些柔嫩的嘴唇。
它们闪烁不止;
说了无数的话,还有无数的话要说。
你看到的,只是
一部分的爱,
一部分的网,
一部分的伤口和盛宴。
……更多的人,喋喋不休,
仿佛到了最后时刻:
说吧,青春!
没有多少机会了。
时间把它逼至绝境,
令它的人物毫无出路,
令那些稚嫩的笔瑟瑟抖动,
流泪的思想像个尖锐的错误。
爱诗歌,爱余生
毫无疑问,我爱诗,
我只爱诗,
只爱了时间可爱的部分。
我想,我不能再爱别的。
这是福分——
一个人,和忧伤,和忧伤的诗句
住在一起,是一种福分。
所以,我看不到别的,
也不屑于看别的。
一本午后的诗集,
照亮了光阴荒暗的余生,
当然,这被诗歌环绕的忧伤,
也是我爱的:
“一个人独自心碎,
一直是更好的忧伤。”
费尔南多的诗句安慰着我,
安慰着孤独的眼光。
所以,我愿意去抚慰风,
抚慰夜晚毫无深意的灯光和阴影。
愿意刚刚获得的激情像一种感伤,
像一种危险的颤栗,
在不安分的字词中获得,
获得永生的诗。
醒着的夜半
一个人,在夜晚宽大的
睡袍里,写;
一个人,在失去睡眠的
盛宴中,写。
写下咒语,或医治思念的秘方
——一个人,和她的名字,
成为另一个人的隐痛。
——一个人,和她醒着的夜半,
成为相爱之诗。
——一个人,和她荒凉的自己,
成为终生的伴侣。
在失去睡眠的盛宴中,
一个人写;
在夜晚宽大的睡袍里,
一个人写……
远 行
你和我都不能在原处,
在原处做天真的植物,
而只能像风一样,在路上。
任途中的石子,生硬,
虫鸣般尖锐。
任古老的列车和隧道
一同组成黑暗。
我们究竟走了多远?
可无论我们走多远,都是
在自己之中旅行;
无论我们在哪里,都是
用点点暖意慰藉心灵。
像一朵朵水花,跳跃在河床里,
永不结束它流淌的句子。
方 向
候鸟已经飞向了南方,
树掉光了叶子。
一只骄傲的黑鸟,
站在雪花飞舞的原野,
让它内心的声音
在一部《这么……远,那么近》的
彩色电影里说,
“做一只孤独的鸟的三个条件:
——飞得最高;
——不令其他的鸟烦扰;
——嘴向天上。”
而沉溺在低处的尘埃和羽毛,
一直迷惑:
“理想混淆了名字和方向,
却消融不了生命中
最坚硬的那部分……那部分雪。”
2005.11—20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