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永远是沉默的,就像诗人在现实里
是孤独的,正如午夜的石头可以开口,
午夜的诗人能够嚎叫一样。
夜永远张着它的嘴,
吐出无数的星星和无数的露珠,
却只能吐出一个月亮。
诗正是诗人在午夜吐出的月亮,
它的亮度与柔情,在打开的书里,
让灵魂与灵魂相遇,
像露珠叠印露珠,心照见心。
正是诗人成为了西西弗斯,
成为了午夜的露珠聚成的湖泊,
成为黑暗的深处滚向黎明的石头——
在句子里成为星星,
在诗里成为月亮,
在书里成为太阳,
被另一些人在不能入睡的午夜看见,
看见不能得到的珍宝。
2001.5
爱情教育诗
昨晚11:30,在中南的某所大学,
一个仿造北大的末名湖做的人工湖,
首次接受了一个溺水者。
在此之前,它一再像一个膺品
被看到被提起。只有恋爱的衣裙
在这儿飘来飘去。空气是新鲜的,
鱼儿是有的,浪漫也是有的。
缺少的是人文价值和传奇。
但人们会安慰着说,那确实
是一个好去处啊。散散步,吸吸气,
也许还可以……
转过头来,
看见一脸的暧昧——
在晴朗的午后,还可以,可以写诗。
我已经三十多岁了,不可能在湖边
遇到一场爱情。就写点诗吧,
说不定哪一天为这个秀气的湖
写出一点诗名。可是诗名又有什么用呢?
再说这个湖离我又那么远?在郊区,
在边缘。就像诗歌在文学中的位置,
文学在市俗生活中的位置。
我写再多的诗,也不能把它推移到
生活的中心。我就要绝望了,
因为心喜欢湖水,身却要远离。
有什么办法呢?除非把身子浸到湖水里,
让灵魂跟随身体的节奏,游来游去——
像一条鱼那样活着。
可没有人能成为鱼,这样的传奇
只能在虚拟中活着,象空虚的人
活在网上的聊天室,让想象的水从天而降。
现在的生活是多么丰富,而我们的灵魂
却多么无助。不然,那个女生
不会说,“你跳下去吧,如果你
游过这个湖,就说明你爱我!”
这个傻瓜——真的就跳下去了,
游到湖中间,就……就不行了。
女孩喊,“谁会游泳?谁会游泳?”
湖边另外的恋人们都吓傻了,
——谁还会游泳?
我在今天听说这个事件,像听一件过往的
情事。弄不明白现在还有人
拿生命为脆弱的爱情打赌。
哎,我曾经那么年轻,那么相信爱情,
为过剩的激情淋过几次暴雨,
还写了不少爱的诗句。可是有什么用?
这些都不过是青春的瘟疫
或爱情的发疯形式。
经验告诉我,
爱情是一场急性病,日子久了就好了。
除非你在年轻的爱中就得了不治之症,
否则没人能靠爱情过一辈子。
一场爱情更不能!你要证明什么?
你游过了湖,她还会要你拿刀子掏出心。
这不怪她,现在的爱情太脆弱
太形迹可疑。认真的女孩怎么会轻信。
可是不怪她,又怪谁呢?
死者值得同情,生者尚可谴责:
她不知道一句话可以要了一个人的命!
所以也就不知道一句话可以救一个人的命。
她看见你跳下水,竟不会说——
“裤管湿了,就够了,干嘛一定要游过去!
天啊,这么冷的天!”
连矫情的心情都没有,怎么会因为你的
一次行动心疼你一辈子!
你又要向她证明什么?
是什么样的女孩?什么样的爱情?
让你不顾一切?
她居然还能拿起电话,对你千里以外的
父母说,你游泳出……事了!
多么残酷啊!父母教我们从小爱别人,爱自己
可孩子连自己的父母都无法安慰——
竟然让他们,从此忍着伤子的巨痛度过余生
死者去了,生者还要活着
唯愿这个湖边打赌的女孩重新学会爱
不,别说爱,这已是个悲俗的词
如果心里真有爱,就只说亲或是
把亲放有爱的前面说——说亲爱,亲爱的
因为亲比爱,不仅有肌肤相触的感觉,
还有血和肉的感觉,
肉和骨头的感觉
只说,亲爱的,亲爱的,然后摇摇头,
对着雨天,然后什么也不说。
但是,但是,你会问——
“如果一个人因你而死,你让她怎么活?”
是呀,她该怎么活啊?
这个问题太残酷了,如果她能自问就够了,
我们不能再追问——
剩下的日子是要过下去的。女孩,
你不可能背着这个事件过一辈子,像
不能靠着一场爱情过一生。不管你
是不是真心爱过那个男孩,
你都会为他哭一辈子。但不要到那个湖边去
哭,也不要怀疑他的真心或能力,今生今生
你成不了美人鱼,他也永远不可能是你的王子
把青春的身影印在湖水里也许是一件浪漫的事
可是把爱情的身躯浸在湖水里
肯定是一件冒险的事
让这个真正末名的湖永远年轻永远无名吧?
它承受不起沉重的身躯,也担负不起
悲伤的赌注
如果这个湖一定要与轻薄的游戏或惨痛的悲剧
相连,我宁愿不写诗。
然后,像我教那女孩说的那样——
只说,亲爱的,亲爱的,然后摇摇头,
对着雨天,什么也不说!
2001.11
不能不写到
不能不写到风——
风并不认识她经过之物
但却不能自已地爱了;
不能不写到雨——
它潮湿的声音
和没完没了的眼泪;
不能不写到花——
它在风雨里温存
在骄阳下还摇曳稀有的露珠和爱情;
不能不写到雪——
她的洁白、轻盈
和与温暖漫长的距离;
不能不写到月——
她的幽雅,清冷
和露珠悄润枝头时,异代的情奔;
不能不写到水——
她无人能及的品质,和不老的容颜
还有滴穿石头的本领;
所以,我不能不写到石头——
它的坚韧与厚度,
写到现在的自己——
即便在爱中,也只会静默;
不能不写到梦中的钻石和鼻尖上的黑痣;
不能不写到橡皮擦和幼稚的童画;
不能不写到断发、老脸和颤抖的双臂;
不能不写到庸才的琐碎和长寿;
不能不写到天才的疯与死;
不能不写到生活的细部,在细部周围
不能不写到一本书——
它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
每一个段落,每一个标点。
每一个啊,都是我们过去活过的,
今后要活的。
我不能不写啊!
为了每一次在诗的开头出生,
每一次在诗的结尾死去。
而一首完整的诗,
还是无法成就我的一生。
2004.5
火车驶过故乡
“37岁是个什么年龄?”
一个低沉的声音,回荡在一间昏暗的
包间里。那时,我抽着烟,
望着渐渐变暗的窗外。
一串名字,从我的脑海里
驶过车轮:凡·高、兰波……
我的爱恋始于上世纪的
那首诗中:那些铺满白纸的
黑字,同火车一起,蜿蜒数千里。
“37岁是一些天才逝去的年龄。”
火车离开武汉、经过故乡那天,
我正好37岁;
正好穿过了都市密集的高楼,
和乡村空下来的床;
正好找到了一种形式:
适合窗外暗下来的夜,和窗内忧郁的心情;
正好,你坐在我的对面;
正好,火车慢了下来……
“大师是要活过37岁的。”
可是,时间不改轨道,
人老了,不得不
面对自己的孤单,
和随之而来的黑暗。
所以,我们都已活过了37岁。
却既非天才,也非大师,
只是用文字书写自由的
小灵魂。
2006.5.1
火车到站
在火车上,正如你看到的
身体不过是物,
而头发是半个灵魂。
被暗夜的风抚摸了无数次,
还不够水流那么舒畅。
千头万绪,已经理不清了。
还没等童话里的小公主长大,
森林里的树就变得拥挤,
就阻止了私奔的步履。
雪满世界地飘啊,
安娜身上的披巾
和身下的铁轨说:
“爱比死冷。”
“不能再往前了。
下一站能到哪里呢?”
托尔斯泰上个世纪
就下了火车,
就病了,就逝去了。
我小说中的女主人公
总爱坐火车,却害怕火车到站。
因为她担心火车一到站,
就走到头了。
“你没有青春,
没有爱,连亲情都不要,
你能走多远?”我写道:
“你甚至不像安娜——
她有美貌和绝望。”
“岁月都经不起颠簸,
人老了,当然只能背对镜子生活。”
你看——
“他们很无聊,我们很焦虑。”
我还没有读完这首诗,
火车就到站了。火车到站了,
剩余的爱已经没有力气向前了。
“人来人往的,最后都像被砍的树——
一部分成为栋梁;
一部分成为棍棒;
一部分变成纸或灰;
还有一小部分,侥幸成了身体的棺木。
可现在还没有天封地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