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与寂静中,时间总过得格外漫长。
竹林深处听雨亭旁,有一个巨大白茧。
茧内,是焦躁与恐惧逾渐增加的青年。
用尽了办法的楚逸翾,索性坐下来默数起一分一秒。刚才强行用内力冲破白茧的方法简直蠢透了,再这样下去估计体力耗损太大,生的可能性更小了吧。他这样想着慢慢放弃了抵抗。
坐下来后,他的思绪反而蔓延开来……自己确实骗了玄婧,但玄婧对他又说了几分真话呢?那把剑本是天鹤道人的剑,自己虽不是天鹤道人的弟子,仅有一面之缘罢了,天鹤道人却在临死时将剑委托给了自己,同时委托的,还有一封信,嘱咐自己交予旁门掌教的信。
这天鹤道人性情古怪,其门下化为四派,每派仅有一名弟子。每派的修行不同且各派不得修行其他派别武功,就这四位弟子,传闻说有两位因偷学对方武功,触犯门规而死在了师父手中。天鹤道人的弟子们,楚逸翾并未见过其中一位,他们与师父的关系,也不甚清楚。
想到天鹤道人托付的剑被夺走,楚逸翾一阵烦躁,再次调动内力毫无章法的强攻巨茧,万籁俱寂中,茧外却忽然传来了一句声音:“里面可有人?”
楚逸翾大喜,朝外面拼力大喊:“道长是何人?可否救在下出去?”喊了几声后,楚逸翾听外面毫无响应,知道自己的声音并未传出去,不知道来者是否走远。
不知过了多久,楚逸翾听见了茧外人一句叹息:“这是仙家玄女的白练,是哪个倒霉鬼惹恼了她?”话音刚落,楚逸翾觉得一阵刺眼的光照来,赶紧眯起眼睛,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又站在了竹林中,四周白练碎片纷纷飘落。
来者是一位年轻男子,穿着平常百姓的粗布衣服,其貌不扬,但半边脸却带了一张精致的面具,令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楚逸翾连忙道谢说:“多谢高人救命之恩!在下楚逸翾感激不尽。”
男子笑了笑,说:“楚侠士不必客气,高人二字我可真担不上。鄙人姓苏,名不惑。师承……”苏不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到,“师承旁门。”
旁门弟子。江湖中和人一样多的,大概就是门派了。家家抱荆山之玉,人人握灵蛇之珠。旁门便是其中的一棵树,一颗忽然冒出的,迅速生根发芽的树。
旁门的出现,仅是在近几年间,谁也不知旁门掌教如何创派,似乎就在一夜之间,人间就有了旁门。且其发展速度也令人侧目,短短几年,便发展成一大派。其弟子所习武功,更是奇妙,即使战胜旁门弟子之人,竟也说不出如何取胜。
旁门之名虽人人耳熟,但却为几个有百年基业的名门所不齿,称其武功不正,实乃旁门左道。旁门掌教竟真得为自己派名起为旁门。旁门中弟子虽然不乏能人,但在江湖上因门派名声不好,处处透着一种自卑感。眼前的苏不惑,楚逸翾揣测应该是武艺高强之人,但看上去却全无一丝傲气,打扮也不出众,一身不显山露水的行头,腰间挎的剑,单看剑鞘也极普通。
楚逸翾问他:“苏先生刚才说,困住我的白练是仙家玄女之物?”
苏不惑点头说:“是的,那玄女的白练,是她遇到劲敌时才会使出用来活捉敌人之物。虽看似柔软如绢,实则坚不可摧,一旦被困,有可能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了。”
楚逸翾刚刚被困其中,已知其厉害,想苏不惑救自己出来,恐怕也费了番功夫,再次道谢说:“苏先生刚才定是颇费周折,在下与先生素昧平生,却劳烦先生如此费心,真是感激不尽。”
苏不惑摆摆手,笑笑说:“世间万物繁多,所以定有可克其之物。”他又解释说:“据传仙界瑶池畔有蚕,一年一生,但仙界的一日,可是人间的一年。东海有蜃楼,蜃楼上有鲛人,流出的泪可化为珠。天池畔的某些地方,每当太阳光照射时,会有缕缕烟冒出,顺着烟寻找,会找到美玉。取那蚕吐出的丝,混上鲛人流珠与生烟美玉,便制成这白练。不知用了什么制作方法,混了坚硬的玉与珠的白练,仍然柔软轻盈,但也坚韧不可摧。而且找不到缝合之处,天衣无缝。”
这一串神乎其神的名称,让楚逸翾顿时觉得头大。他揉揉脑袋,继续听苏不惑讲说。
苏不惑道:“也是机缘巧合,我的师父曾见过一只狐妖被白练困住,但附近却没有玄女的踪影。师父按捺不住好奇,与我一起把白练连同里面的狐妖搬回门派,师父费了好大劲后才研究出白练柔韧,不可用刚硬兵器冒然去砍,若想解……”苏不惑顿了顿,“只可用比其还柔软之物,世间最柔弱之物……”
“水?”楚逸翾猜测到。
苏不惑赞许的点了点头:“楚侠士果然聪颖,没错,蚕本是瑶池水喂养,流珠本是鲛人泪形成,天池玉本经历万年地下天池水冲刷滋润,破解它们之物,就是水。”
世上最无力,却也最有气势,最容易被人忽视,却也最不可小觑,不就是水么?
“但是,”苏不惑话锋一转,“这水的使用,也有讲究。取滚烫的、酿的浓厚的陈醋,可破蚕丝;取烈酒,可破珍珠;取长白青石烧为灰熔于水,可破玉。但三者不可同时混用,先用一物破一物,等片刻钟后,再倒另一种,白练才可破。”苏不惑讲完后摇了摇头,万物相生相克,这世间哪有攻无不克坚不可摧的完美兵器。
楚逸翾忍不住问他:“苏先生即使身上带醋,可如何使它滚烫呢?”苏不惑笑到:“实不相瞒,鄙派武功讲究五行之术,我修行的正是火道,仅仅使一瓶醋滚烫,难不倒我。”
旁门精妙的修行楚逸翾也曾有耳闻,他赞许到:“贵派武艺高深莫测我久有耳闻,令师也是聪颖过人,佩服佩服。”
苏不惑有些无奈的说:“我也不知道师父是怎么了,嘱咐我出门必要带陈醋,烈酒,与石灰水,我也猜过是否他与玄女存在过节?直到有一天,我听他隐隐提起了他要找到一封信……”苏不惑说到最后有些犹豫了,声音也越来越小,他也意识到,自己与楚逸翾才刚认识,却扯到了师父的心病上。可是,楚逸翾洒脱不羁的性格,本来也是个容易被亲近的人。
楚逸翾却没有注意苏不惑的疑豫,他吃惊的问到:“信?”心想不会是天鹤道人嘱托的那封信吧。
苏不惑点点头,索性告诉他说:“对,似乎还是与天鹤道人有关的一封信。但是,天鹤道人已去世,弟子据传现剩两名还不知在何处,也不知道,师父该如何见到那封信。”苏不惑叹了一口气。
楚逸翾心想,天鹤道人去世时嘱咐我将信要亲手交到旁门掌教手中,万万不可轻易给他人。虽然听苏不惑这一番话,似乎对我并未隐瞒什么,况且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此事,终究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等我见到他师父再亲自送上。楚逸翾说:“只盼令师可早日见到天鹤道人门下弟子,或许他们知道信的下落。”
苏不惑叹了口气:“惟愿这样,可解师父忧愁。但只怕……只怕见到天鹤道人的信后,会更加节外生枝。”苏不惑压低声音说“实不相瞒,我猜测,天鹤道人早与魔界混到了一起。而且,他死去的两位徒弟,正是因为知道了师父的秘密,才被灭口……”
“不可能!”楚逸翾大声的否认到,“天鹤道人虽脾性古怪,但他人品高洁,向来鄙视残害百姓的魔界中人。”看见苏不惑一脸惊讶神色,楚逸翾知道自己冲动了,小声说:“我与天鹤道人有一面之缘,他气质不凡,行事如高山仰止,令我这个晚辈非常佩服他。但其实对他本人,我也并不了解。”
苏不惑叹了口气,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后说:“天鹤前辈与恩师私交甚好,我怎敢诋毁前辈?实不相瞒,恩师让我们出门如此提防玄女,恐怕就是因为天鹤道人串通魔界而连累了他。而且,那封信的内容,其实我是知道一二的……”苏不惑说到最后有些吞吞吐吐。楚逸翾的脸色刹那变了,但他立刻又冷静下来恢复常态。苏不惑继续说:“那封信,师父既使没看也大致猜出了内容,那封信,应该是与玄女体内的精魄有关……”
即使楚逸翾不是消息灵通之人,但玄女精魄,他也是绝对知道的。众所周知秦九卿与玄女有杀父之仇,玄女之父死时,拼力将所存仙力打入一块宝石中,玄女的母亲将宝石生生推入女儿的体内。若玄女没有这块精魄支撑,估计也没有那么厉害的本领。
他在这里胡思乱想着,苏不惑拍拍他的肩膀,说:“我看楚兄是气质庄重之人,不像魔界污浊之辈,所以,才告诉楚兄这些事情。但这有很多也只是我的猜测,望楚兄……”
楚逸翾只觉得自己受到蒙骗感到十分气愤,又听了苏不惑这番话,他恨不得现在就把信交出。但他定了定神,还是死死按捺住这冲动,只是故作惊讶的说:“想不到名震江湖的天鹤道人竟是勾结魔界的小人!不过,”他拍拍胸脯,严肃的说,“苏先生放心,楚某虽不肖,但也是鄙视魔界之人。而且,就在刚才,我似乎与玄女,与一个叫千漪的魔界妖女交了手。”
楚逸翾不由细细回想玄婧,虽然他还是难以把玄婧这个小姑娘与大名鼎鼎的九天玄女联系在一起。他详细的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苏不惑,苏不惑听后恍然大悟,说:“难怪,你这样说天界,难怪她会生气。玄女的白练用过后,若无意外,她一般会收回,然后扔进冥地热汤中将所困妖魔煮死。这次,看来她也并不想杀你,只是给个教训而已。”
楚逸翾哭笑不得,忍不住腹诽这教训未免有些过吧,苏不惑要不来,自己恐怕要活活渴死,饿死在这里面了,还不如被煮死来个痛快。又暗暗骂玄婧真是如传闻一般,冷酷无情死守规矩不讲人情。
苏不惑问他:“你说你们与一名叫千漪的妖女交手过,她又被秦九卿救走。其实师父早已知道苏州附近有妖需要除,我此行的目的,就是除妖。”
楚逸翾说:“只是,她被秦九卿救走,不知休息些时日后,是否会再犯此地……”苏不惑说:“我会在此住些时日的,不抓到她,誓不罢休。”楚逸翾点头说:“我也准备在此住些时候,而且,我的一把剑还在玄女那里,不知玄女是否还会再来。”
苏不惑摇摇头说:“玄女行踪不定,凡夫俗子很难扑捉她的踪影。”他偏头看了楚逸翾一眼,见他一脸愁容,安慰他说,”但那妖似乎与玄女略有渊源,她若再次追那妖到此处也有可能。”楚逸翾叹了口气说:“但愿吧。苏先生,我们还是先去苏州城找间客栈吧。”苏不惑点头,两人一起向苏州城。身后,万叶籁籁,残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