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去的时候,果然走错了路。这里太偏僻了。早该在来的时候就有所察觉才对。这也证明了我这个人的警剔心太低了,但谁又能猜到会这样呢。
就在我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四处转来转去叹气焦急的时候,有人在后面拍了我一下。我吓了一跳,回头去看,竟然是俞元清,我松了口气,一下子觉得刚才的惧怕都驱散了,我笑了出来,说:“是你呀,这皇宫怎么走半天都没人经过呀。”
他看着我,锁着眉,淡淡说:“这里偏僻。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着他,他心情似乎有些低落,于是有些愣愣地说:“没什么。你……你不去参加宴会?这时候该差不多了吧。”
“嗯。”他看着我,没说什么,越过我,一边走一边说:“跟着我走吧。”
我在后头敛着气跟着他走,心情无端竟绷紧了起来。我看着他,一步一步地,他的背影是这样颀长高瘦,阳光这时已偏到西边,将他紫色的袍服印上一层光影,更显得高贵俊秀,我低垂了眉眼,叹了口气,不该想这令人烦恼又无谓的。
“元清。”那声音沉沉的,有磁性的。
我疑惑地抬起头,只见回廊里站着几个年轻的公子哥儿,都在那里笑眼看着我们。俞元清上前行了礼,笑着说:“六皇子也预备要迟到吗?”
我听见这话,征了起来,六皇子?是六皇子。
那边六皇子笑着说不用多礼,“可不是,这迟到了可不好。但有元清陪着,迟到也不怕挨父皇几句骂了。”说得身边跟着的人都笑了起来。
俞元清便笑道:“六皇子真会说笑,若是您这么守时孝顺的人也迟到了,那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耽误了,皇上又岂会怪罪您的一片孝心?”
那边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这时六皇子慢慢将眼光放到我身上,眯眼看了一会儿,然后不解地笑着问:“这是谁家的姑娘?看我这记性,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是乔曲乔姑娘。今天受邀进宫赴宴。”
我凛着心上前走了两小步,行礼请安。六皇子笑着让我起来,我的眼神和他对上时,他微微点了头,看着我的眼神也加深了,却又似偏然无风般平淡,然后笑着对众人说:“闻名不如见面。”
那些人便都意会地笑了起来。
我不知他是什么意思,若只是想令我难堪,却又只说了这一句。他们一群人走在前头,不再管我互相聊着些近日京城发生的有趣事儿,我听到他说荣亲王的事儿,不禁留了心去听。原来荣亲王提议皇上要去围猎,皇上在考虑日期,几时出行之类的。
“看,说曹操曹操到。”
我抬眼去看,荣亲王正迎面向我们走来,接着又是每人行礼问好的声音。我听六皇子问:“你这么急冲冲地要去哪儿?”
“六皇子难道也要过问我的行踪?”他轻飘顠地道,看了一眼我,又笑着说:“你们还不赶紧些,可就要迟到了。”
六皇子却不紧不慢地,也不生气,微笑着说:“有荣亲王陪着,就算是寿宴结束了,也不怕人说不妥。”于是便有轻笑声出来了。
荣亲王眯着眼,好一会儿才笑道:“都说六皇子懂进退、会看形势,果然不错。”说罢不管他们,竟朝着我走来,突然伸出手道:“给我。”
我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众人。俞元清他们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尤其是六皇子的目光最为锐利深邃。我对上荣亲王的眼神,真不敢相信他就这么直接地管我要东西,这得多让人浮想联编。我不得已地从怀里摸出了刚才出殿门捡到的一块玉佩,低声说:“我捡到的。”
他讥笑了一声,接过手磨搓着,说:“我又没说是你偷的。”
我征了征,他眼里有捉弄的趣味,然后便不管我,回头越过了六皇子等人,却又偏生顿步挑畔:“六皇子,你若是再磨噌,就算是会拉拢人、说好话、拍马屁,也是会落人口实的。”说完便大步走了。我听见六皇子身边跟随的人不屑地轻蔑低声说道:“哼,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有朝一日,看我不把他踩在脚下!”六皇子眯着眼,抿抿笑着不哼声。
我觉得六皇子这人真的城府很深,难怪谷云烟都说他不简单。但荣亲王这人真怪,居然四处树敌,我轻叹了口气。却听见六皇子跟我说:“乔姑娘真是神通广大,荣亲王可不是见谁都有好脸色的。不过……都是奇人,不奇怎么出人意料呢,世上这么多人,能冒出头的不过就这么几个。”他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便领着人往前继续走。
我心想,这都叫什么事呀,我这是躺着也中枪。
等到了开宴会的地方,祈奚和谷云烟却不见人影,我只好一个人坐下来等着开宴,一边想着她们两人都干什么去了。
不一会儿,她们便回来了,我问她们,她们说去换衣。我便不作理会,自己一个人察看着周围的环境。
宴会设在御花园,此时天色还未全黑,但灯笼都已点了起来,宫女太监来来往往的。太后喜欢牡丹的华贵雍容,所以御花园今日摆放的牡丹都是各地上供新摆上的,都是世间难得一寻的名贵品种。御花园上众人按照位置入座,衣香鬓影,香烟袅绕,朝中有名望的大臣女眷都在这里,绝对是能让我开眼界、见世面、不虚此行的一次见识。
我们坐在离主座的位置不远处,左右都是出身世家望族的名门小姐,有时她们会好奇地向我们投来两眼好奇打量的目光,但大多都不着痕迹的描一眼就收回去。这都是教养好些的。谷云烟邻坐的那位十四五岁的女子,却是个教歪了的千金小姐。竟然轻轻哧笑着和她的小婢用我们偏偏能听到的声音谈论我们,说什么外头的女子难道都是这么轻贱,怪不得娘常教导我们,正经的女子家是不会随便和男子接触的,这样是自贱身份,得不到旁人的尊重,我这才算是领会娘说的话了。那语气偏生又要说得柔弱不禁风的,像是说人是非还要显得自己很委屈。
我微微抿了一口茶水,装作没听见。祁奚性子本就清冷,自然不会去作理会。唯独谷云烟不吃这亏,轻笑着和我们说:“说是出自名门,但似乎教养还不如一个卑微的下人。有教养的人就该坐有坐姿,站有站姿,连说话也该是简短而清晰识礼的。但我听了这半日的长篇大论,竟不知她说的是什么。轻贱、男子这都是一个未出阁的正经女子能随便谈论的话题?不过嘛,倒还是有一个能入眼的长处,声音挺柔弱的,平时听着不怎么样,但我想在某些时刻、某些方面一定叫得令人十分满意。”
我听完差点喷了一口茶水出来,不可思议地拿眼看着谷云烟,眼里忍得笑泪都有了,她却微微抿笑着,还轻妩地抚摸着梳在一肩的秀黑长发,姿态有说不出的妩媚动人。亏她还能讲得一本正经的,我忍着笑,微偏过头去轻声说道:“你措词文雅些,别把小姑娘气哭了,那些话你也能般到台面上说?”主要的还是怕她当场发飚,到太后那我们还不知形势的告一状,何必惹这麻烦。
“文雅的怕人听不懂,姐姐的文采可也要分人而定,你以为是什么人都配和我谈论的吗?”谷云烟连眼都不眨,嘴角泛着一丝冷笑。
已经有几个小姑娘在抿嘴忍笑着,谷云烟说的话不高也不低,但邻近我们的这几桌都能听见。而那个刚才还在故作柔弱的小姐此时已经被气得脸色微红,听着旁人的窃窃私语,一张脸又是青又是红地变幻着,却再也不敢多说一字惹人发笑了,只是拿眼死命瞪着谷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