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快要燃尽,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起身来到窗前,目力所及,一片黑暗。
思虑许久,想来想去,我只有一条路可走!这是当初设定的,最坏的打算!
长叹一声,关上纱窗,我回到桌旁坐下,运力将簪子一端的头花掰开,将其中的灰色粉末倒进杯中,就着茶水,一饮而尽……
御选当天,如期而至!
是非之地,不宜前往!虽则自己有武功傍身,那所谓的金簪毒计,即便我未曾提前知晓,也能用轻功巧妙避过。不过既然已经知晓,我又何必去趟那趟浑水,连累她人犯罪又让自己不得安宁呢?因而,当众人接二连三赶去堂子里用早膳时,我只能冷冷清清地喝着茶壶中残留的液体……
约摸过了两刻钟,秀女回到住房的天井,三三两两地陪着笑脸将自己身上值钱的东西往李嬷嬷手里塞,还得拐弯抹角地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务必将这公然的行贿粉饰成姐妹间的情感交流,只求嬷嬷透露一星半点儿圣上的喜恶,好决定自己参选时穿什么样的衣服梳什么样的发式……但其实,嬷嬷收了大家的银子,给的依旧是模棱两可的答案,须知揣摩圣意可是死罪!退一万步说,即便她提供的信息有些许参考价值,但人人都知道就等于人人都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真是令人费解!
原先,我也跟她们一样,把身上的银子散了个干净,因为如果大家都这样做而你不这样,你就会格外显眼!而我,不喜欢太显眼,太招摇!但是今天,当我打算如前两日一般提步走近那嬷嬷时,不经意看到她定在我手腕上的贪婪目光!这让我觉得很讨厌!
我已经有充分的把握逃过这次御选,为何还要满足这个人的贪婪欲望?!一念至此,我下意识地将手腕上“颜卿”赠予我的翡翠镯子往袖子里收了收!然后重新回到房间!
然而,当我转身关门之时,一阵剧痛忽然从腹间传来,如毒蛇一般撕咬着我的脏器,一点一点吞噬我的体力!“糟了,看来因为没吃早饭,药力提前发作了!”这个念头闪过脑海,我已颓然倒在地上,背靠着门槛,冷汗从每一个毛孔里钻出来……
残存的意识里,似乎看到有模糊的轮廓影影绰绰向我走了过来,然后,我的世界归于一片沉寂的黑暗……
重新见到光明,已是日落黄昏。文欣来到我的房中,告诉我御选的结果——皇上此次封了陈贵人,蓝贵人,瑞答应,新常在,和文常在。
“你就是文常在罢?恭喜!”此刻虚弱无力,勉力露出的微笑依然惨白!
她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道,“这有什么值得恭喜的……”
我不再说话,半晌,她又转向我,惋惜地叹道,“姐姐……若不是这急症来得不巧,你一定会……”
“莫提了,”我摆摆手,道,“这都是命……长宁注定没有富贵命……”
她不再说话,陪我闲坐了一会儿,便被嬷嬷催促着离开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心中涌起了几分感激!不管她昨日是想利用我还是真心向我投诚,终究只有她在我最虚弱的时候来探望我,并及时给了我一剂良药——太医向皇上汇报了我的急症后,圣上便很仁慈地吩咐我休养几日便发回母家!
我终于……成功地落选了!我似乎已经看到那自由潇洒无限美好的未来在向我招手……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休息了……
三日后,身子差不多痊愈了,得到太医的确认,我终于可以收拾铺盖走人了……
离了体元殿,过了御花园,我雀跃着向神武门走去,忽然想起自由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反复念叨几遍,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自由的空气真是好!
然而,当我热切地扑向神武门的怀抱时,李嬷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拦到我身边,冷声道,“长宁姑娘留步!良嫔娘娘今儿午间被人下毒了,皇上下令,封锁宫门!”
“李嬷嬷,”余光看到远处的御林军赶过来,我心下着急,忙解释道,“奴婢一直卧病在床,没有时间没有机会更没有动机去谋害良嫔娘娘啊!您通融一下,趁那些御林军还没过来,放我离去罢……”
后来的很多日子里,我常想,若是当时我心思再灵透些,如御选当日一般敏锐地感觉到李嬷嬷目光中的贪婪,并从善如流地交出那只玉镯子,我便可以与那人擦肩而过,从此天各一方了!
可惜当时病后反应迟钝了些,只想着向她证明自己没有嫌疑,未曾想到她假公济私的险恶用心……以至于,我听到了神武门外传来侍卫的请安声,“贝勒爷吉祥!九阿哥吉祥!十阿哥吉祥!”以及,那略带喘息而显得急促却依旧温润如水的声音,“不必多礼!”
我愕然转身,视野中,那个似曾相识的锦衣华服的翩翩公子正大步流星地跨进神武门,向我,哦不,是向我身后的皇宫走去!
身侧响起李嬷嬷诚惶诚恐的声音,“贝勒爷吉祥,九阿哥吉祥,十阿哥吉祥!”
当我看清楚那张难忘的俊朗面目,瞬间停止了思维!及至被李嬷嬷硬扯着跪倒在地,仍不敢相信——
当日在云溪县的白云观中,被我青青所伤的锦衣公子,竟然是一位贝勒!而他右侧那位,正是在京城的白云观前被我不小心绊倒的愣头青——他是十阿哥!那么,贝勒爷左边那位,眉目俊朗却略带忧郁的公子,便是九阿哥了!
但李嬷嬷显然慢了一步,那三位已然注意到我这个不恭敬的小角色!
“是你?!”他一眼认出了我,旋即一把拉着我向宫中走去,“正好,跟我走一趟!”
我尚未回过神来,便被这位尊贵的贝勒爷一手拎着,穿过御花园,绕过许多宫墙,在许多太监宫娥各异的目光中,风风火火地来到储秀宫的大门口!
宫中的奴才跪了一地,贝勒爷拉着我径直向左首的房间走去。
进了花厅,我的目光便落在茶几上那僵硬的身体上——那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宫女,俯卧在茶几上,腹部插着两支金簪,鲜血染红了她脚下的地毯,看起来触目惊心!
然而未待我发问,贝勒爷已经绕过屏风,拉着我到了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里。
房间很是雅致,空气却十分压抑!雕花大床纱帘紧闭,榻榻米上,太医正隔着帘子为床上的人诊脉,宫女分跪在两侧,屏住呼吸,一脸肃穆!
贝勒爷松开我的手,拱手向那太医问道,“钟太医……情况如何?”许是因为空气太阴沉,他的声音不似往常那般温润,甚至,有些哽咽!
我没有听到太医说什么,只因一进屋,目光立即被那纱帘之下的手腕吸住了,全然忘记自己的处境,鬼使神差地走近那雕花大床,在榻榻米上坐下,伸手搭上床上人的脉搏……
“你在做什么?!”身后是十阿哥的怒斥,似乎是在吼我,也许他正冲过来想要将我也一脚踹开……但这一切我全然没有注意,此刻,我的世界里,只有我,和需要我救治的病人!救人如救火!我确定症状之后,一把拉开良嫔的被子,将她扶着坐起来,然后转向外间,道,“我要施针救治,各位爷请回避!”
不一会儿,我便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有宫女将屏风移至窗前……
我解开头发取出金针,为良嫔脱去上衣之后,便唤宫女举了烛台过来消毒,然后找准穴道,渡引毒血……
良嫔原本有些泛青的脸色渐渐转为苍白,我将金针收入袖中,着手为她穿上衣服。
“姑娘,额娘她……”屏风外适时响起贝勒爷的问询,温润的声音掩不住心急如焚的情绪。我帮良嫔掖好被角,提步绕至屏风外,望着他道,“幸好,娘娘中毒不深,我已用金针将毒血渡引,但此法仍无法将体内毒素完全清除,需辅之以‘荠苠’八两,煮水服之……须得修养七日方可痊愈!”
贝勒爷点点头,当即唤了钟太医进来,拱手道,“钟太医妙手回春,胤禩万分感激!请太医这就回太医院为母妃抓药罢……您方才写的药方上只有一位药,‘荠苠’八两,对么?”
钟太医艺术不高,心思却很灵透,当即唯唯诺诺又道几声“谬赞”便领着宫女离去了。倒是我,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有些不知所措!
贝勒爷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但九阿哥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八哥,那贱婢断气了……没有人知道她是从何处得来的毒药……我已着太监宫女处理了……”
“那贱婢果真是畏罪自杀的?”十阿哥疑惑地问道。
“她不是畏罪自杀!是要断绝我们的线索,让我们找不到幕后黑手!”九阿哥一面解释,一面向我走来,问道,“你是哪个宫的丫头?看着有些眼生啊!”
“回九阿哥的话,”我的礼仪知识总算回归大脑,福了福身,道,“奴婢并非宫人……”
“莫非是新封的贵人?”
“不是……奴婢是落选的秀女,因身体染恙,故而在宫中耽搁了几日……今儿正要离宫,就听说良嫔娘娘中毒了……”
“唔……”九阿哥细细地打量着我,眼神里满是探究,让我顿时心里发寒,正打算顺着话题请示出宫,忽闻外间传来太监高声宣布,“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