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监的声音渐渐迫近,我忙在宫女中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跪下。
不多时,便看到一双明黄色的靴子大步流星地迈了进来,屋子里众人齐呼,“皇上吉祥!”
三种声音齐声呼道,“请皇阿玛安!”
“免礼平身!”这低沉的声音略显疲惫,又道,“你们都过来了……情况如何?”
声音渐渐转向床边,我听到了纱帘拢动的声音。
“托皇阿玛的洪福,母妃中毒不深,太医及时施救,现下已经好多了!”这是那温润如水的声音。
“下毒之人,可查出来了?”
“掌事宫女已然畏罪自杀……但下毒动机至今未明……”
“唔……此事交由慎刑司去查吧……内侍监,传旨下去,晋良嫔为良妃!老八,这些日子,你且留在宫中随侍母妃罢……宽宽你母妃的心,让她切勿胡思乱想……”
“儿臣领旨,替母妃谢过皇阿玛!”温润的话音落下,我听到了咚咚的声音,大抵是在磕头谢恩罢!
“嗯……良嫔尚在昏迷,不宜打扰,朕明儿再过来……”那明黄色的靴子走向门口,“问行,摆驾养心殿!”
“儿臣恭送皇阿玛……”
“恭送皇上……”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天家的感情,还真是……匆匆!寥寥数语,一次加封,就算是安抚了!幸亏良妃娘娘仍在昏迷,若是醒着,不知该作何感想?听着外间声音渐歇,我叹了口气,抬起头来。
“你们都下去吧……”榻榻米上,贝勒爷靠在床头,冲宫女们摆摆手,然后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道,“你留下!”
一时之间,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三位阿哥!我跪着,他们站着!
“八哥……”九阿哥似乎有话要问,但尚未问出口,却被贝勒爷止住了,“天色不早了,九弟、十弟,你们先行回府吧!”
九阿哥不再说话,点点头,大有深意地望了我一眼,方领着十阿哥大步离开……
门外传来十阿哥的怒骂,似乎又是哪个不长眼的碍着他的道儿了……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这良久的沉默!
就在我以为他几乎已经忘记我的存在时,他忽然淡淡地说道,“起身罢!”
我依言站起身来,谢过恩,揉揉发酸的膝盖,他又道,“坐!”
我便向那梨花木的大椅子走去,然后正襟危坐。
半晌,他忽然说道,“你的金针……藏哪儿了?”
“奴……”我惊得一下从椅子上跌了下去,膝盖砸在地上,又是一阵生疼!我吸了一口气,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奴婢……”
“嗯?”他扬眉望着我,眼神很是犀利。
我一时有些无措,正纠结着该如何解释,忽听宫女来报,“贝勒爷,钟太医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药材送过来了!”
“好,叶之,你领这位姑娘下去煎药罢!”说着,他转过身去,不再看我。
……
入夜十分,我端着热腾腾的药碗,走向内室。经过花厅时,忍不住看了眼原本放茶几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妙龄少女用簪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血流了一地,而此刻,却空荡荡的一无所有……似乎之前那触目惊心的景象只是一场噩梦,风过了无痕……
良妃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此刻正坐在床头掩面而笑,许是贝勒爷说了什么笑话罢!
贝勒爷接过我手中的药碗,细心地服侍良妃,看得我真是……难以理解!
我生病时,二师兄给我端了药碗过来,我往往都是一饮而尽,从不拖泥带水,因为那药汁实在是苦啊!可是为什么良妃娘娘一口一口地品尝着这苦涩的药汁,还表现得那么开心呢?后来我才明白,由于良妃娘娘出身不高,更出于统治者的某些考虑,皇子一生下来就要交给其他的后妃抚养!八爷从小是由惠妃娘娘养在身边的,每年除了他的生辰和良妃的生辰,便只能在元宵家宴上远远地看上母妃一眼……这样难得母子相聚的机会,于良妃而言,就算吃着苦,心中也甘甜!
过了七日,良妃娘娘身子痊愈,我也开始思量该怎样向贝勒爷解释,让他放我顺利出宫。
四月初九日,叶之将我送到一间偏房便自行离去了。房间里,贝勒爷正背对着我,长身玉立。
“请贝勒爷安!”我中规中矩地行礼。
他转过身来,道,“母妃身子痊愈,全是你的功劳!”
“是娘娘吉人天相,奴婢不敢居功!”我小心翼翼地遣词回答。
“这些客套话就不必说了……”他摆摆手,看着我,挑眉问道,“钮祜禄长宁,本届秀女?”
我点点头,忙顺着说道,“奴婢已然落选,只希望早日归家!”
然而他却似没有听到,又问,“你何时还俗的?”
“我……”随即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改口道,“奴婢从来都是俗家弟子……”
“当初为何入观修行呢?”
这个不重要好不好!若是向当初在白云观,我一定会转移话题!可如今,他是主子,我算奴婢,奴婢没有资格转移话题!只好如实回答,“奴婢自幼身子孱弱,因而拜入徐道长门下,学些岐黄之术和养生之道!”
“医术不错!”他点点头,冷不丁抛出一枚重磅炸弹,“我已向内务府打过招呼,今后,你就留在储秀宫照顾良妃娘娘的起居罢!这是你的腰牌!”说着,他将一枚木质牌子递给我,脸上带着和善的笑。
“什么!”这轻飘飘的话,于我而言,无异于五雷轰顶!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地剥夺了我的自由!还表现得如此理所当然云淡风轻!
我立即后退一步,跪下身子,道,“请贝勒爷收回成命!”
“怎么?”
“奴婢……不想留在宫中!”
“为何?宫中的生活不好么?”
“不是……奴婢,只是不喜欢!”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就像天空,即便蔚蓝宽阔,鱼儿也不喜欢!鱼儿只喜欢大海!”
“子非鱼,焉知鱼之志?”
他在刻意转移话题,我不想争辩,直接说道,“但是奴婢知道,奴婢不喜欢留在宫里!”
“如果我不肯收回成命呢?”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容违逆。
我愣了愣,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又道,“可知那日我为何要拉着你来到储秀宫?”
我摇摇头,他道,“因为我相信你!”语气显得很真诚!
可我却觉得莫名其妙甚至很可笑——因为信任我,所以就要利用职权剥夺我的自由?这是什么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