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哥马利元帅对新中国很友好,1961年9月来华访问。周总理让熊向晖以外交部办公厅副主任的名义,陪蒙哥马利去外地访问。在洛阳,有一天晚饭后,蒙哥马利到街上散步,走过一个小剧场,就闯了进去。这个剧场正上演豫剧《穆桂英挂帅》,翻译向蒙哥马利简介了剧情。幕间休息时,蒙哥马利就走了。他回到宾馆后说:这出戏不好,怎么让女人当元帅?熊向晖说:这是中国的民间传奇,群众很爱看。蒙哥马利说:爱看女人当元帅的男人不是真正的男人,爱看女人当元帅的女人不是真正的女人。熊向晖说:中国红军就有女战士,现在解放军有位女少将。蒙哥马利说:他对红军、解放军一向很敬佩,不知道还有女少将,这有损解放军的声誉。熊向晖说:英国女王也是女的,按照你们的体制,女王是英国国家元首和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蒙哥马利不吭声了。
周恩来听了熊向晖的汇报,严肃地批评说:你讲得太过分了。你说这是民间传奇就够了。人家有看法,何必驳他?蒙哥马利是与我们友好的。你搞了这些年外交工作,还不晓得求同存异?弄得人家无话可说,就算你胜利了?鲁迅讲过,“辱骂和恐吓绝不是战斗”,引申一下,讽刺和挖苦绝不是我们的外交。
熊向晖诚恳地接受了批评,给周恩来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熊向晖成熟多了,而且又年富力强。周恩来决定要让他来当自己的助理。
小轿车驶到公主坟的十字路口时,司机骤然刹住车。周恩来感觉到车子停了,睁开眼,只见前面一溜亮晶晶的小车从南往北疾驰而过,打头的是三辆黑奔驰,好不威风。能乘奔驰的角色绝不是等闲之辈。公主坟南边是两大总部,西边是海军大院,东边是空军大院。这溜车子都是白牌,有空军代号,无疑是空军大院驶出来的。周恩来早已得知副统帅林彪的儿子也被称为“天才”,而委以重任,当了作战部副部长,空军要听这个小“天才”的。据说此位“公子部长”
近来很活跃,南来北往,十分频繁。大约是这位公子出行吧。
那一溜小车威风凛凛地过去了,周恩来的车子才开动,向东行驶,沿着西长安街前行。周恩来的思路又回到外交上来。
伍修全1950年就去纽约参加过联合国大会。
在1967年到1969年这三年中,要是没有受到极“左”的干扰,中国在国际上是会有很多作为的。早在1965年,中央根据国际形势的发展变化,概括了“大动荡、大分化、大改组”九个字的外交方针。60年代下半期,世界形势确实处于动荡、分化、改组的大变化之中,中国这么大个国家不应该是个旁观者。
使周恩来深感不幸的是,由于这几年极“左”分子的破坏,外交处于瘫痪状况。
从1969年秋天周恩来与柯西金在北京机场会谈开始,沉睡多年的外交又开始活过来了。最近半年来,又有七个国家与我国建交,比过去七年还多。在周恩来的亲自掌握下,正在同奥地利、秘鲁、喀麦隆、黎巴嫩讨论建交问题,还在探索与英国、日本改善关系。最重要的是,他眼前面临着与尼克松派来的使节对话、商讨改善中美关系的一系列问题。上个月的“乒乓外交”,使我国赢得了主1971年,熊向晖陪同周恩来会见旅英华裔作家韩素英及其丈夫。
动。他要写几条要点,跟对美工作小组的同志讲一次话。他正在思考着的时候,车子已经驶进了中南海。
“休假”的基辛格去海边安排绝密的北京之行
加利福尼亚,阳光下的金色之州。从面积来说,加利福尼亚是美国第三大州,仅次于阿拉斯加和得克萨斯。但它的财富却是首屈一指的。它的高速公路上车水马龙,它的空中走廊是世界上最繁忙的。西方与东方的移民像潮水一样涌到这个州来。人们既在它的土地上疯狂地竞争,又在它宜人的气候下享受阳光和闲暇的生活。许多人晒得黑黑的,许多人金发碧眼,许多人衣着时髦,充满自信。高速公路两边的田野上遍布着没完没了的盒子似的私人住宅。东边是起伏逶迤的内华达山脉。
尼克松就是担任总统的第一个加利福尼亚人。当选总统后,在这里的圣克利门蒂设置了“西部白宫”。基辛格也在附近的棕榈泉搞了一幢私人住宅。5月上旬,尼克松总统批准基辛格去休假,基辛格就飞到棕榈泉的私人住宅里躲了起来。名义上是“休假”,实际上是甩开日常工作、避开新闻界的耳目,积极准备去中国访问的工作。
基辛格从华盛顿带来了一大包关于中国的哲学、历史、艺术和文化的书籍,还有他的助手们为他准备的一大本一大本的关于中国的资料。据说,他的助手们亲手整理过的有关中国的材料已达上吨重,可见工作量之大。既要研究中国,又要保密。有一次,他要中央情报局给他搞一份关于周恩来生平的详细材料,但稍一转念,他马上扩大范围,要求把所有具有世界影响的领导人的传记都送来,假装说:“供我参考之用。”他巧妙地向各方面的中国问题专家求教,但绝不吐露自己的真意。专家们十分赞赏他的求知欲,以为他无非是想了解关于中国问题的各种新见解而已。在公开场合,他大谈越南问题、苏联问题、欧洲问题;在背地里,他孜孜不倦地钻研中国问题。为了不露真相,他常常故意施放烟雾,讲一些反话让人无法揣测。一次,《纽约时报》登载了一则简讯,推测说,如果中美建交,基辛格会到中国去。白宫里有个不知内情的人拿这则消息同基辛格打趣。基辛格莞尔一笑,答道:准是国务院里“我的一个崇拜者”认为,北京“大概就是他能想出的把我打发到离华盛顿最远的地方吧”。他避开耳目众多的华盛顿来到西海岸边的休假地,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秘密安排经过巴基斯坦与中国代表会晤的具体计划。5月3日,他曾经通过秘密渠道向美国驻巴基斯坦大使约瑟夫·法兰传去了一个信息:
为了只有总统和我知道的非常敏感的原因,总统希望你找点个人的……借口,立即返回美国,以便你能和我会谈。我们的会谈必须完全保密。会谈的性质,除总统、你和我自己以外,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我意识到这个信息会给你带来困难,但是,我确信你会认识到,总统重视我们的会谈,这是压倒一切的考虑。我们会谈的题目不要求你作任何准备。
法兰反复揣摩了这个口信,十分乐于从命。
法兰大使向国务院请了一个假,说回国办点“私事”,就按基辛格约的地点,飞到洛杉矶来了。他在横越重洋的飞机上,还是猜想了一番。是印巴关系问题吗?不,不至于那么急,那么神秘。或是越南战争问题?不像,没有必要为越战问题找驻巴基斯坦大使。是不是苏联和巴基斯坦关系问题?更不像……既然基辛格不要求他作任何准备,那可能是他意想不到的问题。如果在美国只有总统、基辛格和他三个人知道的事,肯定只能是国家的高度机密。神秘的使命激起他内心的兴奋与躁动。
5月7日上午,班机抵达洛杉矶。有一位法兰不认识的中年男子迎上来。
此人自称是基辛格博士的朋友,奉基辛格的委托专程来接法兰,于是法兰没出机场就被领上一架私人小飞机,不久就飞到了洛杉矶附近的棕榈泉。基辛格正在棕榈泉的私人住宅里等他。基辛格笑着跟法兰握手:“你好,大使先生,总统也会感谢你的到来。我们谈完后,马上送你回洛杉矶飞机场。”
法兰更是惊愕了。基辛格狡黠地一笑:“你到棕榈泉来过是根本无案可查的事。你明白吗?”
谈话马上就开始了。基辛格首先将尼克松总统的决策及华盛顿和北京之间的一切通过巴基斯坦渠道传递的来往信息,全部告诉了法兰大使。法兰吃惊不小,想不到他所住的那个国家已经为美国与中国做了那么多事情,他连蛛丝马迹都没察觉到。他惊诧地问:“你是打算通过伊斯兰堡去见中国人?”
“是的。我要与中国的使节谈判。我见中国人的技术安排要通过你来做。事前我已经了解过你的情况,档案材料表明你为人忠诚可靠,办事扎实能干。总统也批准了由你来安排。”基辛格满怀希望而又郑重其事地盯着法兰说,“要绝对保密,除你之外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我在国务院的上司为什么不能知道?”法兰探询地问。他担心将来会受到上司的责难。
“你不用担心以后上司怪罪。有总统和我哪!这是为了美国的国家利益。之所以要保密,是为了避免许多涉及很复杂很敏感的问题的材料经过太多人的手有可能泄露而造成误解。”
法兰因为得到总统及其顾问的信任而感到喜悦,也觉得责任重大。他沉默了片刻,说:“我明白了。”
“你可以利用你的工作人员去深入考察一下一些安排是否切实可行,只是不要告诉他们这些安排的真正目的。”基辛格说,“我的想法是在巴基斯坦或在中国华南的一个方便的飞机场和中国代表会晤。”
法兰建议说:“会谈还是在中国进行为好。让中国人偷听比让巴基斯坦人偷听好一些。反正中国人要做记录的。”
基辛格那眼镜片后的眼珠转了一圈:“你认为我去中国好一点?”法兰点点头,“嗯”了一声。
基辛格说出了自己酝酿已久的具体计划:
“我将从华盛顿出发作一次‘了解情况’的出访,我将访问西贡、曼谷、新德里、伊斯兰堡和巴黎。我的飞机上不带新闻记者。我在预定停留的地方都不举行新闻发布会,但是都举行了解情况的会议。这样,等我经过一个星期到达伊斯兰堡时,记者们从我身上采访新闻的兴趣已经不大了。记者厌烦之时,就是我成功之日。”说罢,基辛格哈哈大笑,“你觉得怎样?”
法兰说:“常驻伊斯兰堡的只有一名美国记者。依我看,问题不大。”
“那样,我将于星期五上午到达巴基斯坦,由你出面张扬一下,安排我一整天的活动,既在大使馆也在巴基斯坦政府露面。如果叶海亚总统同意,他可以请我到某一个合适的幽静的地方度周末,比如说开伯尔山口或是某一个别墅。
我将让我的飞机停在飞机场一个显眼的地方。然后,我将乘一架预先停放在机场的飞机到中国去。在我‘失踪’还不超过36小时时,我将引人注目地重新露面,然后西飞巴黎。你看,我计划中的这一切办得到吗?”
“你36小时之内能回来吗?”法兰问。
“我想是能回来的。”基辛格说。
法兰充满信心地说:“能办得到。”
基辛格说:“那么,你一回到伊斯兰堡就马上和叶海亚总统联系。我会把你所担负的任务通知希拉利的。我希望你在我待在巴基斯坦的时候管束住使馆的人员,不要让他们来找我的麻烦,并使人觉得我真的一直在巴基斯坦。”
谈罢话,基辛格将法兰送至屋外。基辛格那个朋友已经笑眯眯地等在院子里。基辛格跟法兰握手告别的时候,又一次笑着提醒他:“你记住,你到棕榈泉这儿来过的事是无案可查的。我不知道。我的朋友也不知道。”
那个朋友朝他诙谐地双手一摊,耸了一下肩膀。
送走法兰以后,基辛格心情特别好,处在一种亢奋的心理期待之中。法兰给他的印象很佳。基辛格相信自己的计划会得到落实。他不肯歇一歇,就执笔草拟发给周恩来的回信。当然,这封信也是上没有抬头、下没有签字的。
信中说:
……为了给尼克松总统的访问作准备,为了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导人建立可靠的联系,尼克松总统建议他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博士和周恩来总理或另一位适当的中国高级官员进行初步的秘密会谈。基辛格博士准备在中国国土上参加这样的会谈,地点最好是在巴基斯坦方便的飞行距离内,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提出。……
我们建议,基辛格博士此行的具体细节,包括地点、停留的时间多长、通信联络以及类似的问题通过叶海亚·汗总统作为居间人进行讨论。为保密起见,务必不用其他渠道;同时,不言而喻,基辛格博士和中华人民共和国高级官员的第一次会谈要绝对保密。
5月9日,基辛格在棕榈泉休假结束回到华盛顿。第二天,尼克松看罢给周恩来的回信后批准照发。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总统所收到的最重要的信件”
华盛顿国际机场。涂有巴基斯坦航空公司标志的喷气式客机呼啸着在机场降落。这是6月2日下午黄昏时分。机场的灯火与客机的标志灯相映成趣。一个外交官模样的巴基斯坦信使跟乘客一起下了飞机。信使携着外交邮袋出示了免检证件,先走出了候机大厅。一位巴基斯坦驻美人员上前迎接信使,两人从大厅走到门外,上了插有巴基斯坦国旗的小车。车子沿着波托马克河岸飞驰,在夜色中隐约可见华盛顿纪念塔高耸入云。车子驶向巴基斯坦驻美使馆。
巴基斯坦驻美大使希拉利已经在两天前从使馆接到的电讯中简略地知道这个信息的内容。阿迦·希拉利出身于巴基斯坦的名门望族,长期担任公职,很能干。正巧,希拉利的一个兄弟这时也担任着驻中国大使。希拉利本人与基辛格关系很好还另有一个原因,希拉利的妹妹在50年代是基辛格在哈佛大学的学生,她对于女权的主张曾经给基辛格留下很深的印象。希拉利是一个精细的、思虑周到的人,觉得两天前收到的简单信息十分鼓舞人心。就马上转述给基辛格了。基辛格十分兴奋,盼望着还在路途上的信使赶快到达。
希拉利一接到周恩来的答复信,就急忙驾车赶到白宫。
这封仅两页纸的信是用打字机打的。同样是没有称呼,也没有署名。基辛格从希拉利手中接过这两页纸的时候,紧张得手都有点儿发颤了。他也无形中受了尼克松情绪的感染,担心中国人在关键的时刻后退。他急急地先扫了一眼——……(在研究了尼克松总统的三次口信后)毛泽东主席表示,他欢迎尼克松总统来访,并且期待着届时同总统阁下直接谈话。……
周恩来总理欢迎基辛格博士来华,作为美国代表先同中国高级官员进行初步秘密会议,为尼克松总统访华进行准备并作必要的安排。
周恩来总理建议……他可从伊斯兰堡直接飞往一个不向公众开放的飞机场。至于飞行方面,他可以乘巴基斯坦的波音飞机,或在必要时从中国派去接送他的一架中国专机。周恩来总理热烈地期待着在最近的将来在中国同基辛格博士会晤。
基辛格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喜悦的心情简直是难以形容。他送走了希拉利,赶忙走到正厅去通知尼克松总统。厅里灯火辉煌,杯盏声夹杂着欢声笑语,尼克松正在宴请尼加拉瓜总统安纳斯塔西奥·索摩查。基辛格告诉站在国宴厅外的随从武官,务必请总统尽快出来见他。基辛格兴奋而焦急地在厅廊里来回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