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敌军故伎重演,刘锦棠特从马步各营先行挑选一千五百名身体强健之步卒、一千名精骑,由自己亲自统带,先行进发,命道员罗长佑率后队各营及辎重、炮队等快速跟进。
行前,为省却中途造饭时间,刘锦棠命令伙食营烤制了一大批馕,全军将士每人携带五到六张,以备饭时取用。
馕又称“胡饼”、“炉饼”,是新疆一带特有的食品,以面粉为主要原料。
馕一般需在馕坑里烤成,但军营之馕,却都是把生馕埋在烧过的柴火热灰里,既不用翻,也不用看,两刻钟成熟,极其简便。
安排妥当,刘锦棠一声令下,带上挑选的步卒及精骑当先出发,罗长佑不敢怠慢,统军紧紧跟上。
是夜满天繁星,月光如烛,一条大路蜿蜒苍茫,煞是宁静。
刘锦棠为出敌不意,竟然打马如飞,一千精骑如一千只雄鹰,在夜色里疾奔,好不迅猛。
库尔勒离布古尔将近五百里的路程,刘锦棠和他的一千精骑却只用三昼夜便赶到这里。
伯克.胡里派在这里的一千五百名骑兵和五百名步队,当时正在这里大烧村堡,胁迫百姓牵牛赶羊向城内集合,准备带走。
刘锦棠见形势危急,又见布古尔城门未闭,便督饬各将快速进城剿贼。
官军从天而降,使守敌猝不及防,尽管首领慌忙集合队伍来战,却被官军一阵猛冲,很快溃不成军,连装好火药的通天铜炮都来不及燃放。
守敌见官军勇猛,不敢恋战,只好丢下百姓冲出城去,且战且退,口里还喊着:“飞将军厉害!”
从此,南疆各城百姓均称刘锦棠为“飞将军”。
刘锦棠进城,一面命令各营灭火,一面着随行文案快速出榜安民,并传命被胁迫来的百姓暂时迁到城外居住,待善后局成立后,再迁回原部落。
经清点,当时被胁迫的男女百姓人数竟达一万余人,其中不乏扶老携幼者。
刘锦棠率军在此休息一夜,于转日天刚放白,三营步队及大队赶到后,又继续追击。
但此次由布古尔开拔,刘锦棠已不再让一千精骑先行,而是统带所有骑营疾赶,怕在中途与敌军重兵遭遇出现不测;罗长佑继续督率所有步队、辎重、炮队做后路跟进。
大军疾奔四十余里,探马紧急来报:前方发现大队马步人众,不下万人。
刘锦棠急忙提马奔至高处,用千里镜观察,但见前面十里左右的地方,尽管人头攒动,但其中骑马持械者,不过二千余人,余皆为牵羊赶牛、扶老携幼的百姓,连同马车、手推车以及羊群、马队,排成长长的一条长龙,浩浩荡荡,仿佛跟天山黄羊搬家一般无二。
刘锦棠略一沉吟,马上传下令去:“凡执械者诛,余勿问!”
军令一下,顿时号角齐鸣,各将统带本部人马争先恐后扑向前去,势如排山倒海,极其壮观。
百姓见官军大队来到,慌忙在路边卧伏;不明真相者,则向山上奔逃。
骑在马上的敌兵拼死来战官军。
余虎恩一时心头火起,猛然拔出战刀,隐身马腹之下,当先冲进敌阵,直奔敌阵中身披黄袍的首领而来。
你道这路敌军首领是谁?却原来不是别人,正是海古尔?胡里麾下第一员战将马壮。马壮原是马人得的部下,马人得降清后,他转隶海古尔?胡里。
马壮此时正在督战,猛见一匹红马箭一般地飞来,还道是匹失落主人的战马,并未十分在意,及至到了眼前,余虎恩一个鹞子翻身挺身而起,他才惊慌起来,本想提起精神应战,却哪还来得及!——但见刀光闪处,他的半边脸便被齐齐削去。
余虎恩见失了半边脸的马壮手里的令旗仍在乱舞,便快速地跟进一刀,斩向马壮的脖子。
马壮这才翻落马下,身首异处。
马壮被斩,敌军大溃,无不放开马脚狂逃。
刘锦棠督军掩杀,把安抚百姓等事全付与后路的罗长佑办理。
看看追至库车附近,海古尔?胡里已率万余骑马队、五千余步队,嗷嗷叫着列队等在这里,仿佛要同官军决一死战。
是时天近傍晚,东风正起,吹得旌旗翻卷,敌阵旗上所绣的斗大的帅字格外醒目。
刘锦棠不敢大意,先让前路扎住阵脚,然后传命全军上下,就在马上,抓紧干吃一张烤馕以补充体力。
吃过烤馕,刘锦棠把黄万鹏、谭拔萃、章洪胜、张俊四员大将召至近前,吩咐道:“这个洋杂种欺我劳累,欲与我决一死战,我等非力战不能取胜。本官思虑了一下,决定兵分三路攻敌。”
黄万鹏这时道:“大人只管吩咐吧,我等连日追击为的不就是收复失地吗?”
刘锦棠道:“黄军门,您老可率七营骑队从右路攻进去,谭军门可率所部三营跟进;章军门的骑兵四营要从左路进击,张军门的三营跟进;余下各营,由本官率领攻他的中路。本官已派人去给罗观察送信,让他快速跟进。”
各将领命而去,随着震天的号角呜呜响起,很快便向敌军发起攻击。
海古尔?胡里骑在马上,一见官军分三路扑面杀来,他也不敢怠慢,马上手舞令旗,作出相应的部署,也分三路迎战。
库车城外,十余里方圆的一处地方,霎时枪炮齐鸣,喊杀连天,你来我往,好似牛魔王遇见了孙行者。
双方的旌旗随风飘动,天空中弥漫的硝烟越积越厚,真真是一场好厮杀。
这场厮杀,从傍晚开始,直杀至夜半,已把白土变成了红土,海古尔?胡里却仍无丝毫的退却之意,分明是欺官军人寡,要与官军决战到底。
余虎恩一见海古尔?胡里逞能,当时把他气得须发皆张,哇哇乱叫。
余虎恩知道,尽管当时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但持久下去,官军必要落败,盖因人数太寡又长途驱奔之故。
余虎恩略一思忖,便决定故伎重演,在身心极度疲惫的情况下,冒险深入敌阵中去取海古尔?胡里首级。以图一枪扭转局面。
余虎恩主意打定,先把军务交给身边的一名提督衔总兵料理,他便紧腰束带,隐于马腹,打马如飞,硬闯敌阵。
敌阵中一见红马闯将进来,马上便有人高声大叫:“那个不要命的又来了!”
一人喊,百人应,千人防,这便破了余虎恩一半的计谋,任余虎恩如何奋勇,却仍无法接近海古尔?胡里半步,两腿反倒受了四处枪伤,不得不退将下来。
军医飞跑过来为余虎恩包扎伤口,余虎恩满脸不甘,忍痛怏怏下马。
也就在这个时候,三团火光冲天而起,一大队步兵浩浩荡荡开将过来,当头一杆大旗,上绣明晃晃一个“罗”字,分明是罗长佑督率后路赶到了。
海古尔?胡里一见官军骤增,登时吓得他脸色大变,汗如雨下,忙传下大令,命令全军速撤。
刘锦棠一见敌军阵脚已乱,忙命战鼓营加紧擂鼓助威,马步各营开始穿插于敌阵之中,行围歼之事。
海古尔?胡里拼出老命东突西杀,总算领着三千余人逃将出去,退往拜城。
是役,官军伤亡颇重,竟达两营千人之数。算余虎恩在内,共有四名提督受伤,另有提督王庆福、提督衔总兵曾又得等把总以上十一名将领阵亡。
此役收获却也颇丰。歼敌近五千人,收抚回兵近七千,缴战马三千余、牛羊过万,枪炮更是无计其数,又收复库车城一座,得粮万石。
是役,还有最让刘锦棠感到欣慰的是,匪酋率军败逃之时,没有裹走一名百姓,均系他的旧部和重新招募的新兵。
官军此次受创颇重,不得不在库车休整几日。
此次向南推进,老湘各营由库尔勒出发,日夜兼程,六天内行进九百余里,无异又是晚清战史上非常辉煌的一页,堪称再创奇迹。六天之中歼敌虽只几千,但救出的难民却达十数万众,彻底粉碎了敌军靠劫掠百姓阻止官军前进的诡计。
在收复库车的当日,刘锦棠即临时委员在当地设置善后抚捐局,办理喀喇沙尔、库尔勒、轮台以及库车沿线的善后事宜。
考虑到喀喇沙尔城受害过重,人烟过稀等因,刘锦棠又飞函左宗棠,请左宗棠上奏朝廷,传谕和硕特台吉扎希德勒克速迁所管蒙民近千户至喀喇沙尔城居住。
刘锦棠督率军马继续向前推进。
刘锦棠进军顺遂自在左宗棠的意料之中,但此时出现的一件事,却让他做梦都没有想到。
左宗棠在拜发《进规新疆南路连复喀喇沙尔库车两城现指阿克苏》一折的第二天,便收到一道这样的密旨。
这道密旨让左宗棠气愤了许多天。
密旨这样写道:“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奏俄国官员迭被喇嘛库伦地方人民欺侮,请敕查究办理各折片。据称:俄国游历官坡塔宁等上年在喇嘛库伦地方突被抢劫,英廉因俄国官员乌拉索夫前往阿勒泰查办此事,即派通事布该会同前往。乃布该因马乏落后,以致乌拉索夫先到,复被察罕格根任意诟侮,且将器械扣留。现据俄国驻京使臣布策声请认真查办。等语。中外交涉事件,全在封疆大臣随事随时认真办理,庶不失讲信修睦之道。此案事已经年,英廉既派通事会办,即应先赴察罕格根处详细开导。乃辄托词退后,致酿衅端,其何以重邦交而伸大信?且布策每向总理衙门议及交收伊犁一事,总以交涉各案未能办结等词为缓交伊犁之计,此时更不值因此事致滋口实。着左宗棠、金顺拣派妥员前往该处,将实在情形确切查明,妥筹具奏。至察罕格根性情粗鲁,应如何剀切晓谕,俾弭衅隙之处,即由左宗棠等斟酌情形,早为了结。本日已降旨令英廉回京当差,塔尔巴哈台参赞大臣命锡纶补授,所遗乌鲁木齐领队大臣命恭镗补授。左宗棠、金顺即咨令锡纶赶紧赴任,以重职守。锡纶与察罕格根素识,到任后先将坡塔宁案向其曲为开导,妥速办结。其任内一切应办事宜及中外交涉事件,随时咨商左宗棠、金顺认真办理。锡纶未到任以前,英廉责无旁贷,仍着会商左宗棠等将此案迅速了结,不得再有迟误。”
圣旨讲述的是俄国人坡塔宁带领军兵,以游历为名,在喇嘛库伦地方欲行抢劫时,被识破计谋,遭僧众驱逐的事。
通读圣旨不难发现,这本是一桩极其平常的涉外事件,本不须如此规格,由地方官办理即可;何况,此事早经塔尔巴哈台参赞大臣英廉与俄国官员乌拉索夫办理完结,俄国亦多时不再交涉此案。
俄国现在旧事重提,显然是在干扰大清国的注意力,达到一种与英国相同的目的。
左宗棠接旨的当晚即飞檄阿勒泰承化寺一带驻防军、记名副都统依椤额、副护军参领德克津布二人,就近再赴承化寺见察罕格根喇嘛,详询上年与俄人起衅一节,同时又札饬锡纶,速赴塔尔巴哈台参赞大臣任所视事,重办坡塔宁一案。
坡塔宁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若论此案,事情须从同治十年(公元1871年)说起。
坡塔宁一案虽发生在光绪二年(公元1876年),但却是同治十年(公元1871年)发生在土尔扈特北部落察罕鄂博东喇嘛庙一事的重演,只是未能得逞罢了。
同治十年(公元1871年),俄国刚将伊犁占领,正在动用军队向外扩张。
是年秋间,俄国七河省省长、伊犁地区占领军最高长官科尔帕科夫斯基,派官兵百余名,携带枪械并火炮等物,无端突至土尔扈特北部部落以游牧为名,进入察罕鄂博东喇嘛庙中,将正在讲经的扎萨克头等台吉图普新柯什克强行捆缚,并将庙内大小二十五尊铜佛像及银两、马匹、衣物等抢掠一空,然后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