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乡摇摇头,说:“我们沙洲坝就是缺水呀!挑担水要走好几里路。”毛主席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地走了。第二天,毛主席找来村里人一起商量挖水井的事。大家一起勘察水源,选择井位。当井位确定后,毛主席挽起衣袖,卷起裤腿,带头挖了起来。于是,大伙挖的挖,铲的铲,干得热火朝天。后来,沙洲坝人民在井旁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吃水不忘挖井人,时刻想念毛主席!”
这是革命的宣传,我们这一代人都知道,应该说是与乡村里的现实密切联系的。因为水位降低,挑水增加了强度,村里的富裕人家走上捷径,在院子里打了压水井。压水井是将地下水引到地面上的一种工具,底部是一个水泥式的垒块,井头是出水口,后粗前细,尾部是和井心以压手柄连在一起的,上面有一个活塞,下面有一个阀门,如此循环将下面管子里抽成真空,水就在大气压的作用下,被抽上来。
左邻右舍,受到裨益。
背井离乡和井底之蛙是成语,仍然长期存在着,却失去了证实。因为村里填平了井,没有了井的状态,离家就无所谓背井了。没有井,青蛙当然不能生活在井底了。
地里的井,加一个字,叫机井,用动力机械驱动水泵,使农田有水灌溉。
课文里原来有《猴子捞月亮》,大亮说删除了。倒也是,学生们并不知道水井的状态,不禁要问:“猴子太傻了,怎么钻进机井里啊?钻进去不就呜呼哀哉了。”
实际上,从水井变为压水井,方便多了,省工省力,也是生活的改善,社会的进步。
我家没有压水井,省下工钱,却浪费水管和器械。办法是从邻居永强家用水桶拎水,一井多用,虽然体现家族和睦,也不免找麻烦。
有一天,我拎来两桶水,对秀丽说:“咱院里也打一眼压水井。”
“为啥呀?”
“种地别夸嘴,全凭肥和水。院里闲着空地,不如种些白菜,用水桶拎水不方便,有了压水井,比较方便,难怪有个词儿叫水到渠成。”我说。
秀丽说:“不用讲词儿,想操持你就张罗张罗。”
人乃精灵,绝非一撇一捺那样简单。言语讲分寸,夫妻之间也不是想什么说什么。刚才的两句对话,合情合理,有理有据。前因后果,言之凿凿。
我提出打压水井,因为承包责任田以后,用武之地,各显其能。贾子虎组织了一支打井队,村内村外,以此为生。几个人手动旋转钻,陆续放入水泥管,一天就能打成一个井,然后再安压水装置。
吃完饭,我走进了贾子虎的家中。
贾子虎和吴小润、狗剩儿正在往三轮车上装工具。我说:“大哥,你们爷儿几个今天到哪儿啊?”
贾子虎说:“去甄家峪甄占利家,前三天就订下来了。”
“买卖兴旺啊!”我赞扬着,又问,“打一个井挣多少钱呀?”
“不多。庄里是八十,外庄是一百。”贾子虎说。
吴小润随声附和,说:“村看村,户看户,乡里乡亲总得讲人缘。”
我说:“我也有这个心事,院里打个压水井,啥时候能有空儿?”
狗剩儿说:“大叔说了算。”
贾子虎说:“后天中不中?因为明天是赵村的赵庆峰家,人家是大队书记,不能让他上火呀!”
吴小润加以补充:“给贾敬学家打井,还给了我们每人一盒烟呢。”
这也是提醒,人际交往,讲究面子。我说:“烟酒不分家,不是问题。
明天是集日,我还要赶集呢。”
第二天,我到了集日。老人说过,赶集是个庄,饸饹是碗汤。意思是集日不过是交易的村庄,饸饹的传统做法是用一种木头做的“床子”,架在锅台上,把和好的荞面塞入饸饹床子带眼儿的空腔里,人坐在饸饹床子的木柄上使劲压,将饸饹直接压入烧沸的锅内,等水烧滚了,一边用筷子搅,一边加入冷水,滚过两次,就可以捞出来了,形状与面条差不多。
我买了一碗饸饹,填满了肚子,还买了灌肠、猪肝,还有蒜毫和蘑菇。
贾子虎说到做到,落实行动。他带着吴小润和狗剩儿赶来,我划定了房前打井的位置,支起了架子。
秀丽烧了开水,暖壶、茶杯摆在院子里。秀丽说:“我还得到代销点去买一袋茶叶。”贾子虎说:“别白花钱了,庄稼人喝凉水解渴,不像领导干部慢慢腾腾地在办公室里喝茶水。”
听吴小润曾说贾敬学家一个人给一盒烟。我确实小气,不大方,将一盒烟拆开,放到盘子里。谁想抽,随便抽。假如每人给一盒也是浪费,况且只有吴小润和贾子虎抽烟,狗剩儿不抽烟。
既然讲人缘,乡亲比外庄的主人少要20块钱,我也有我的打算。此事我在集日上就谋划了。买来了食品原料,中午请他们吃一顿饭。这也是传承的惯例,前几年前,盖房叫帮工,不花钱,不过是吃一顿饭补偿。如今对劳力的使用提高了待遇,按劳取酬,给予报酬。
俗语说,赌钱赌薄了,喝酒喝厚了,这话我跟贾子虎说过,况且还与他合作扒土,有了交情。中午时,共同进餐,自然应了那句俗话,没有酒不成席面,庄稼人家喝不起名牌,只好喝装在塑料桶里的散酒老白干。
喝酒话多,平时不想说,不敢说的话,借着酒劲也能喷出来,甚至有重复,没完没了。酒的用处太多了,不同场合分为出门酒,接风酒,会亲酒,交杯酒,喜庆酒,开业酒,满月酒,祝寿酒……吴小润说,不光大诗人李白“自称臣是酒中仙”,样板戏中的英雄人物杨子荣端着酒杯也要唱“今日痛饮庆功酒”。
狗剩儿也说,还有《红灯记》里的李玉和,同样会唱“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鸠山不是对手。
下午还有活儿干,贾子虎头脑清醒,适可而止。喝了半碗白酒后,说:
“足了,足了,千万别误事。”
傍晚,压水井打成了。
完工算账,我预备了80块钱,摆在了桌面上。我说:“爷儿仨手脚利索,大功告成了。”
贾子虎说:“我们仨商量了,不能要钱。”
我说:“怎么不收钱呢?如今不是三毛六的工分社会了,当小工还挣八块钱呢。”
贾子虎说:“饭、菜、酒起码得花几十块,我们不忍心啊!”
“要是人们都向我学,我还算人吗?劈棒子,拔豆根儿,一码是一码,我不出工钱,丢人现眼了。”我说。
桌子上的80块钱,一张50元,还有三张10元,贾子虎说:“这样吧,既然让我们收钱,公买公卖,不妨降降价,收这张50元就行了。”
吃了一顿酒菜,少花了30块钱。皆大欢喜,交易和谐,也是搓绳寨村风的诀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首先应该感谢先人贾尊元,他将“吴家寨”、“贾家寨”平息了宗族的竞争纠纷,两大姓氏搓成一条绳,确定了庄名,齐心合力。延续了几百年,流传千古。
压水井的成功,我很欣慰。夜里,秀丽满意地说:“很少的人家打了井,多数人家还得挑水呢。”
我说:“我算富裕中农了,衰落就是阳衰,旺盛就是阳盛。”
“阳衰?不是好词儿啊!”
“一句话百样说,管它衰不衰,在于心情好坏。”
清早,村委会的喇叭响了。贾广才播送:“乡亲们,乡亲们!我告诉大家一个决定。我们开了班子会,研究了生活条件。为了家家户户用水方便,准备建立水塔。解决修水塔的资金,每家不分人口多少,每户拿出50元钱,或者是交100斤玉米。”
我听了,心里不痛快。昨天有了压水井,怎么又建水塔?还要求一律交钱,不讲价钱,这合理吗?
秀丽问:“啥是水塔?”
“对你来说,是新鲜事物。就是把水引上去,灌进水箱,再流下来,人们用水桶接水。”
秀丽说:“咱家有了压水井,别人家去接吧。”
我有怀疑,“每户拿出50元钱,或者是交100斤玉米”,包括不包括院里有压水井的人家?我便说:“咱们交不交钱,没有广播清楚,我随便打听打听。”
“锅不打不漏,话不说不透,一问就明白了。”秀丽说,“你去吧,嘴上说好听的话,别伤人。”
我披上袄,来到了村委会。贾广才在办公室里正在看报纸,他站起身来,说:“二哥真有积极性,闻风而动啊!”
我说:“把我抬到天上了。广才,昨天我恰好打成压水井了。”
“有了压水井,也该服从公共事业。”贾广才说,“从根本上,压水井不如自来水。压水机是双手用力一按一按,自来水只靠手一拧。”
“水塔不是去接水么?”
“二哥又落后了。有了水塔,不用挑着水桶去接水。自来水要通到每户院里,安上水龙头。”广才说,“因为需要买铁水管儿,资金不足,才发动群众。”
我沉默了。
贾广才又做工作:“这是大好事,家家顺心,人人满意,我们奔向小康,过上富裕日子,这也算重要措施。我们当村干部的,尽职尽力,不能白吃饭啊!”
这些都是实话,我说:“是好事。每户的人口有多有少,怎么一刀切?
都是50块钱或100玉米?”
贾广才笑了,说:“一条水管儿,一个龙头,家家户户,讲究平等,不是按人口分配呀!”
我的考虑角度又错了。好像是鸡蛋里找骨头,故意挑剔,其实,是我眼界狭隘,无地自容。我说了句:“不就是50块钱嘛,不打怵。”
说话间,贾子虎推开了门,气呼呼地说:“广才,村里领导是不是眼热了,让我们丢了饭碗?”
贾广才“扑哧”一笑,说:“嗨,我明白你的意思。”
“啥意思?我还没说呢。”
“不说我也知道,无非是水塔自来水的事。兴建了水塔。就把你们打井的门路堵死了。”
贾子虎平稳了情绪,说:“是啊!耽误了我们的生路。”
贾广才掏出香烟:“先抽着,二哥也抽着,听我解释解释。”
我来时广才没有掏烟,贾子虎来了广才却掏出了烟,难怪都说“调皮的孩子多吃糖”。广才说:“人们说条条大路通北京,我也知道不拐弯走得快。
附近村子还没有水塔,你们的打井队荒不了。你说我眼热?错了,是村委会眼高。家家有了自来水,总比家家有了压水机好吧?”
“我们是搓绳寨人,盛不下了?”
我不同意子虎的意见,打井队可以在外村运作,岂能只在本村尽管大树招摇?假如我也去组织建立打井队,同样也是抢饭碗啊!我说:“大哥你糊涂了,广才是当家人,有上有下,拉上套,就拉车。打个比方说,你卖苹果,广才卖香蕉,谁想吃啥就买啥。昨天我吃了苹果,今天想吃香蕉,你别怪卖香蕉的,也不怪买香蕉的。”
贾广才说:“二哥说得对。大河有水小河满,搞自来水入户是共同利益,你家怎么非要一口压水井,不用自来水么?”
贾子虎的态度服软了。他叹了口气:“咳,村里寸步难行,我出门在外,奔波操持吧。”
我说:“反正出人出力,政策开放,前面没有狼,后面没有虎,道路又宽又广,迈开脚大步向前,不愁票子漫天舞。”
贾广才沉吟半晌,说:“大哥,从大局考虑,我有了想法,你们的打井队可以临时变更,变成安装队。”
“安装队?”贾子虎问,“干什么?”
“你们有板子、钳子,懂技术,自己的村自己办,安装自来水就不用到水管厂去请装修工了。”广才说。
贾子虎问:“报酬呢?”
“当然不是义务劳动,聘请装修工的报酬村委会正发愁呢。”广才说,“遇到你前来,我就有了灵感,具体到报酬,办法多着呢。”
“到底给多少?”贾子虎刨根问底。
“三分。”
“三分?开玩笑!”贾子虎说,“三分钱买一根冰棍儿。你说一天给五块也不行,起码要八块。”
贾广才说:“三分是奖励。”
我说:“广才的意思还是义务,义务劳动是自觉自愿地出力,当了先锋模范,得到奖励。”
贾广才说:“二哥你又理解错了。我说的三分不是金钱,是土地。西坑岸上不是有一处垃圾场么,清理清理,美化环境,空闲土地腾出来了,你们打井队的三个人每家给予三分地。”
贾子虎卖过挂面,能算账,“哼”了一声,说:“承包三分地能种庄稼,能打多少粮食?不值钱。”
贾广才说:“三分地不算耕地,定为房基地,可以盖三间房。咱们都念过书,知道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孩子们大了,从长远看,早晚也需要房屋。按政策要有手续,村里、镇里盖章申报,得到县里土地管理局的批复,很麻烦。这块闲散地,村委会说了算,公私兼顾,两全其美。”
贾子虎说:“我跟宝田和兆斌商量商量。”
兆斌就是狗剩儿,比我小一辈。事实不折不扣地摆在了眼前,当了村干部终究有权有势,我不是党支部书记,不能决定通自来水,也不能安排房基地。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贾广才对我说:“二哥,你如果参与安装队,村里也给你三分地的房基地。”
我不过是旁观者,倒是听了金玉良言,对于这样的照顾,好比夏天给空调,冬天给暖气。我说:“大亮十八岁了,我正想批房基地呢。”
贾广才说:“不用批,闲散地由村委会掌握。”
权力真是好东西,压水井变为自来水,参与安装队还给予房基地,可谓名词含义流转,地头蛇不是指当地有势力的欺压人民的恶霸,而是比喻本地有一定能量的村干部了。
31.海狸獭
有了自来水,从日常生活中体现了农村的新面貌。这种新变化,让人欢欣鼓舞。俗语常用的是“芝麻开花节节高”,还有“社员都是向阳花”,说的唱的都属于比拟,是形象思维。
歌曲“社会主义好”唱了几十年,里面的“反动派被打倒,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那是旧事。我觉得,“帝国主义”是一个概念,没有尾巴,也不会逃跑。歌里唱的“帝国主义”是一个概念,应该缺了“分子”二字。
言论自由,不知是谁把《社会主义好》的歌词改了,竟能传唱。街上几个孩子拍着手,摇头晃脑地唱: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嗓门高。
打井队,被打倒,一按一按压水活塞逃跑了。
用上了顺手自来水,别忘了拧开龙头满院乱浇,满院乱浇。
贾子虎闻听,虽然嘴上骂“小兔崽子”,但他对自来水的效果比较满意,对乡亲们笑着说:“孩子们唱得好,国民党跑到台湾岛了,压水机被打倒了,打井队却打不倒,外村还有活计呢。”
改革开放,每个人都要改弦更张。
吴天明由党支部书记卸任,到湾子乡养猪场当了副场长,改革创新,养猪场变为养猪公司,副场长升为总经理。他按照政策,承包私营,尚未能扭转局势,事业并不兴旺,萧条冷落,将养猪事业赔光了。
钱在前面招手,引诱千家万户。别人的职业我不清楚,却知道姨夫邹玉璧摆摊取名儿每年挣6000多元。据说贾子虎从事打井也挣了5000多元。这是了不起的数字,令人羡慕。相比对照,我种庄稼的每亩收入是600多元,永强种植花样种草莓,每亩不过挣了900元。国家倡导“让部分人富裕起来”,显然不仅仅靠种地。姨夫和贾子虎、永强与我相比,差距拉大了。我对妻子秀丽说:“过好日子,不能踏步不前,应该跟上形势。”
“向谁来学呢?”
我说:“我比不上姨夫的学问根底,也比不上子虎的修理技术,天明五叔当过村干部,一定有本事。”
吴天明走上捷径,据说办起了“海里塔”养殖基地。“海里塔”是什么东西,谁也没有听说过。我想,有海有里有塔,该是在水中的一座塔。村里修了水塔,这样的“海里塔”怎么养殖?难道比水塔高明?
只能找主人吴天明请教请教,看看“海里塔”长得什么模样,有多少层。
我到了“海里塔”的基地,养殖的动物,模样没有见过,看上去,原来像大耗子啊!
眼神圆亮、行动活泼、反应敏捷,头较大、鼻子小,门齿大而长,背部黑色、体侧橙黄色。
墙上挂的牌子,不是“海里塔”,而是“海狸獭”。听话听音不行,名字写法错了两个字。
养殖基地仍是养猪场的原址,把猪圈改造了,遮风挡雨,里面安了铁罩子,海狸獭装进去,安心生存。
吴天明看见我,说:“永文,你来转转,要参观呀?”
我问:“这样的大耗子,我来取取经。”
“取经?净瞎说,”吴天明说:“你又不是唐僧,取经要到西天。”
“我不是孙悟空,能算猪八戒。五叔你财大气粗,当了如来佛,说不定神通广大呢!”
“你也该养殖海狸獭,”吴天明拉到正题,说,“开始,我从广告上知道了这个信息,劝过很多乡亲,谁都不愿意,有的人挖苦讽刺,说是狐狸和老鼠,我不言不语,闷头实干了。”
我问:“海狸獭从哪儿买来的?”
“长春郊区有一家的壮丽养殖总公司,私人经营,老板是企业家,业务是销售。我联系妥了,是用雇用货运公司卡车运来的。”
“怎么能挣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