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蕴仪醒来时,她有些怔忡地看了一眼这个似曾相识的房间,一转头,便看到一个年轻的短发女孩,一脸惊喜地看向她:“你醒了?”
叶蕴仪急急地起身,她忍住头中那一阵晕眩,一把抓住那女孩子的胳膊,问道:“他呢?额,我是说,跟我一起那个男人呢?”情况不明,她下意识地不敢说出潘启文的身份。
那个女孩咯咯地笑起来,她一甩头,一双大眼中带着一丝戏谑,她捂了嘴笑道:“你是说潘少帅吧?他在隔壁房间里,也是刚刚醒了过来,醒本第一句话,跟你一模一样,问的也是两个字----‘她呢?’!”
叶蕴仪听说潘启文没事,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她怔怔地看了看面前的女孩,皱眉道:“你知道他是潘少帅?”
那女孩眨了眨眼,直率地笑道:“我以为你会先问我,我是谁,这是在哪儿?”
叶蕴仪悄悄呼出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她微微一笑:“好吧,你是谁?这是在哪儿?”
女孩一偏头,双颊上两个酒窝陷下,令她的笑容显得更加甜美,清脆的声音从她嘴里吐出来,带着一丝调皮:“我叫柳意,你再看看这是在哪儿?”
叶蕴仪蓦然抬头,再环顾四周,不由失笑道:“你是柳老爷的女儿?这是你的闺房吧?我前几天还住过!”
隔壁房间,潘启文恨恨地一捶床头,看向床边的黎昕,咬牙切齿地道:“找什么证据?管他们想做什么,给我抓!把那些个犯事的日本人一个不留,全抓起来!省城的日本人也全都给我赶走!”
黎昕皱了皱眉:“可是那日本领事,还有那些个正经的日本商人?……”
潘启文冷笑一声打断他,道:“我敢说他们绝对是蛇鼠一窝!你别忘了,铁矿之事,就是那日本领事当初最先出的头!说什么正经日本商人,单看他们开的纱厂便知道,一肚子的坏水!”
黎昕迟疑着道:“咱们无凭无据地便将所有日本人都赶出去,日本一定会提出抗议的!其他国家的人会怎么看?再说,外边本便说你独断专行,这样一来?……”
潘启文眉一挑:“抗议?”他轻蔑地一挥手:“抗议顶个屁用!让他小日本有本事将他家大炮轰到咱这西南来?”
他鼻子里轻轻一哼:“其他国家,巴不得捡便宜吧?这说我独断专行的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件!”
黎昕沉吟道:“可是,那些日本商社、银行和工厂里,雇佣了不少咱们本地人,若是将这些日本人赶走了,便断了他们的营生!”
潘启文双眼微眯,突然唇角一弯,脸上漾起一个舒心的笑来:“谁说断了他们的营生?咱们赶走日本人,他们的生意和工厂,咱们军政府全盘接手!还用原来那些个人!”
黎昕倒吸了一口冷气,急道:“你还当自己是土匪吗?这不是明抢吗?”
潘启文神色一冷,一拧脖子,蛮横地道:“我就是抢了,就又怎么样?日本人抢咱们的东西还少吗?他们若有本事,就打进来!”
黎昕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正犹豫间,却听潘启文呼吸急促,恨怒难平地道:“这两天的事,你想起来不觉后怕吗?若不是蕴仪机警,若不是贺文龙碰巧在铁矿那边,蕴仪说不定被那些个无知的农民给活活烧死!若不是我带人走小路去堵她,说不定她跟贺文龙就死在那山里头!”
他攥紧了拳头,眼中寒气更甚:“还有,他们送了个假的手珠给我,引我来的目的是什么?他们不是要我的命,便是要逼我做下卖祖宗之事!”
说到这里,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若是蕴仪真被他们抓去,我有什么不肯?她那个宁折不弯的性子,怎会让我为了她做出那样的事来?我只怕,到那时,无论我答不答应,真正要了的,会是蕴仪的命!”
黎昕心中一凛,不由背上已是冷汗涔涔,也禁不住对日本人咬牙切齿起来。
却听潘启文哼道:“这几年,日本人在咱们这儿挑了多少事了?就为一个铁矿,他们追杀杰森,这次又差点暗算了蕴仪的爷爷和伯父!”
他顿了一顿,眼中升起一抹幽深恨意,森寒的话语从他牙缝中蹦出:“更何况,蕴仪父母的死,这血海深仇,我怎能不记在日本人帐上!蕴仪父亲是我授业恩师,又将心爱的女儿嫁给我,蕴仪母亲,那样一个美丽温情的女人,却因为我,如此惨死!只杀了区区几个小喽啰,怎能消我心头之恨?我与蕴仪原本意气风发,幸福美满,现在却成了仇人一般,也全是拜日本人所赐,我怎能不恨?!”
他抬头看向黎昕,一脸狠戾地道:“跟他们,说什么证据,讲什么道理?难道非到他们要了咱们所有人的命,才来后悔吗?百合会馆和这次抓到的日本人,全部杀了!其余的日本人,全部赶出西南之地,以后都不许他们进来!这样,一了百了!”
他鼻子里发出阴森的一哼:“以后,无论是谁与日本人打交道,一律以通敌卖国论!”
黎昕重重地点头:“好!我这就传下令去!”
潘启文却叫住了他,突然扭捏起来,他低了头,声线紧绷,轻声道:“她醒来后,有问起过我吗?”
黎昕轻笑一声:“据那柳小姐说,她醒来第一句话,就问的是你!”
潘启文猛然抬头,眼中是不敢置信的欣喜,他一把揪住黎昕,急切地道:“她还说了什么?”
黎昕摇摇头不语。
潘启文一脸懊恼地看向黎昕:“既然都知道了她是我少帅夫人,为什么不将我们安排在一间房里?”
黎昕眼中一黯,正色道:“是大夫说要将你们都中了风寒,又都有伤,身体虚弱,特意将你们两个分开,以免相互传染!”
潘启文这时脑中却全是昨晚的旖旎,他心口一热,急切的话脱口而出:“那到底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她?”
黎昕冷哼一声:“大夫说要你们两个都完全退了烧才行!现在她倒是基本都退了,就你自己不争气,还一直发着低烧!”
潘启文急急地往周围一看,叫道:“药呢?怎么不给我拿药来?”
黎昕无语地看了看他,却见柳意应声走了进来,抿唇笑道:“少帅,早上你刚服了一次药,现在还没到时间呢!”
潘启文听着她那笑声,有种被人看穿了他的心急,受人讥笑的感觉,不由倍觉刺耳,他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道:“你是谁?”
黎昕忙道:“这是柳家的小姐柳意!”又转头歉意地对柳意温和地笑道:“柳小姐,你别介意,他就这脾气!”
柳意脸上一红,悄悄瞄了他一眼,低了头,轻声道:“没关系!”
黎昕睥了潘启文一眼,不悦地道:“叶蕴仪就住在柳小姐房中,今天一直亲自在照顾她,你对人客气点!”
潘启文忙缓和了脸色,看也不看黎昕,只向着柳意,急急地问道:“她怎么样了?”
柳意笑道:“她已经退了烧,这会儿有丫头在房中伺候着她喝粥呢!”
潘启文神情一松,点头笑道:“她喜欢喝皮蛋瘦肉粥,叫你府上的人给她熬点!”
柳意一怔,用求助的眼神瞄向黎昕:“皮蛋瘦肉粥?”
黎昕叹口气道:“你别听他的,那是广东的做法,你府上的人未必会,先做你家厨子拿手的就行,只要她能吃得下就好!”
潘启文一瞪黎昕:“既然都醒了,你就赶紧安排咱们回潘家集去!”
黎昕皱眉道:“大夫说你的伤绝对不能再动,一定要静养!何况叶蕴仪身子也虚,也不宜车马劳顿,所以,我已从潘家集调了人手来,打算在这里暂住几天了!”
听了这话,柳意眉梢显出一丝喜色来,却听潘启文哼道:“那你怎么没想到从潘家大宅里调厨子过来?”
黎昕无奈地苦笑:“我这就去安排,还不成么?”
叶蕴仪房中,潘启文离床远远地站定了,一副淡漠的样子:“你现在怎么样了?”
他邪邪一笑,低哑的嗓音中充满了暧昧气息:“说起来,昨天还真要谢谢你那样给我取暖降温。”
叶蕴仪一下子回想起昨天的事来,没想到他都知道!她面上一热,一脸懊恼地低了头,突然一惊抬头道:“昨天,是谁把我抬回来的?他们都看见了什么?”
潘启文心口一滞,脑口尽是昨晚的旖旎,下腹又是一紧,他眼神一闪,低头轻笑道:“你放心,他们只看到我趴在你身上,啥也没看见,我有的是时间为你穿好衣服。”
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抬手指了指自己脸上,委屈地道:“黎昕还道我趁人之危轻薄于你,我一起身就给了我一拳!”
他走上前两步,来到床前,倾身将脸往下凑去:“你看看,都青了吧?”
潘启文扑面而来的男性气息,令叶蕴仪心里猛然漏跳了一拍。
她抬眼一看,见他唇角果然有些青色的肿痕,心里微微一紧之后,一丝不安涌上了心头,眼前不由闪现出黎昕那温润的脸庞来,黎昕为了她,打了潘启文?
潘启文像个孩子似的,紧追着她问:“是不是?是不是肿了?”
他斜睨她一眼,故作委屈地叹了口气:“我真是冤枉啊!明明是我昏迷不醒的时候,有人扒了我的衣服,结果倒是我成了好色之徒了!”他故意将“扒”字咬得重重的,眼中是痞痞的光。
叶蕴仪横了他一眼,知道这人是越说越来劲的,干脆不理他这茬,她偏了头不看他,岔开话题问道:“对了,贺文龙呢?他怎么样了?”
潘启文好不容易碰上叶蕴仪没给他脸色看的时候,正在兴头上,猛不丁却被她问起了贺文龙,心中那股打贺文龙替叶蕴仪吸蛇毒起时的酸味,一下子又泛了上来,这个贺文龙,为什么每次蕴仪有事,他都好巧不巧正在她身边?
他在心中冷哼一声,却也不敢表现在脸上,只直起原本弯下的腰,懒懒地道:“他已经没事了,听说一大早都在院子里打了趟拳了。”
叶蕴仪翻身就要下床:“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谢他一声的!”
潘启文一把按住了她的肩:“大夫说,你身子虚弱,又染了风寒,不要随便出去,没的传染给别人!”
叶蕴仪甩开他的手,哼哼道:“大夫也说不让我跟你见面,你怎么又过了来?”
潘启文两手一摊,倾身到她耳边,暧昧地笑:“你昨天那么热情,我以为你---想我了,所以嘛……”说着,他的眼神不怀好意地向她领口里面扫去。
叶蕴仪咬牙,就知道不能给这个人好脸色!她两手揪住了领口,身子往后仰,避开他,沉下了脸道:“我要说的事情说完了,你可以走了,别到时又说我传染上了你!”
眼见叶蕴仪变了脸,潘启文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他恋恋不舍地瞄了一眼那雪白的颈项,直起身,向后退了两步,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我还真怕你传染我!我还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