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李二人终于明白,她的意思是自己这帮人,根本就保护不了她!
只听叶蕴仪继续说道:“若我猜测不错,日本人本是想利用坟山之事,能挑动你们将我杀了或困住,以挑起大家与军政府之间的仇恨,但这第一步因为刘德被揭穿,而并没有成功,我想,今晚他们或许就会行动,最好的办法便是悄悄将我抓走,再将我因你们被困住而失踪的消息传到军政府那里,一旦军政府派兵前来,他们挑起仇恨的目的便达到了!”
柳老爷自从知道叶蕴仪身份以后,心中一直惴惴不安,这时听叶蕴仪这样一说,不由打了一个寒战,他挺起胸膛,对杨、李二人说道:“杨老三、李贵,你们可信得过我?”
杨老三、李贵其实在刘德被揭穿撒谎后,便对劈坟一事半信半疑,这时自是明白柳老爷的意思,两人对看一眼,心中都想到,即便真有劈坟一说,也未必便与叶蕴仪有关,若真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只怕大家都会遭殃,现在既是有柳老爷肯作保,不如卖个人情给他,也算是对大家有个交待。
却见叶蕴仪一摆手,正色道:“不可!柳老爷,您的心意我领了,但我不能就这样走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由愣住。
叶蕴仪微微一笑道:“我要是走了,只要有心人再一煽动,有理也变成了没理,若是他们再捏造一些证据,倒坐实了我的罪名,不明真相的人,便只以为我是畏罪而逃,到时两位大哥只怕不好向大家交待!也会连累了柳老爷!这是其一!”
“其二,我知道,坟山被劈,是件大事,即便不是我做的,但总是因为军政府要开铁矿而起,所以,我无论如何要查明真相,给大家一个交待!只有从这里着手,解开大家对军政府的误解,以后铁矿才能顺利开起来。”
李贵和杨老三不由暗自点头,却又皱眉道:“我们这么多人都护不了你,那你跟我们中的一人去了坟山那边,不是更危险?”
叶蕴仪胸有成竹地笑道:“日本人最多以为我偷偷跑掉了,我这一跑,他们挑唆的目的便达到了,他们若真要追,只会往省城和潘家集方向去。等他们醒悟过来,我想这个时间已足够我查明真相。”
说到这里,她不由冷冷一笑:“因为从刘德身上发生的事来和前面的种种巧合来看,他们的手段并不高明!或许他们是以为咱们中国人好愚弄!这样一个计划,竟是破绽百出!”
柳老爷先前还想着怎么说服这些农户将叶蕴仪先放回去,现在听她这样一说,只怕让她先走了,却正好撞上日本人,倒不敢让她先回去了,他想了想,满脸忧虑地道:“少夫人,您可以先去铁矿那边,不过,可不可以派人先回去潘家集报个信?”
叶蕴仪摇摇头笑道:“现在还不行!我们不知道潘家集军中是否有他们的眼线,且不说现在去潘家集报信,会不会反而暴露了我们的行踪,我更怕,潘家军的人若是一个不理智,在真相未明前,带兵前来,若是再有人挑唆,被百姓误会,反而更易坏事!”
“他们原本一定以为我会有黑衣卫队的保护,所以他们的计划未必是一定要我的命,而是要挑得这矿开不成,若是及时揭穿了真相,他们失了先机,也更怕我们搬来潘家军,那时他们反而未必愿意冒险下手了。”
叶蕴仪又笑道:“我这一走,安全起见,明天早上大家散去之前,还不能说出我的行踪,只能说我们逃跑了,为防大家迁怒,也防日本人,所以还得委屈柳老爷和周老爷,也暂且避上一避。”
这一屋的人,费尽脑子也跟不上叶蕴仪的思路,只听她说得全都有理,哪还有思考、反驳的余地?林佑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心底里始终有一抹不安,却又说不出道道来,于是,这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当夜,杨老三便领着叶蕴仪和林佑佳,连夜来到铁矿附近,径直闯进了刘半仙的家里。
林佑佳也不打话,直接上去用枪顶住了刘半仙的头,厉声问道:“那坟山被劈是怎么回事?”
半梦半醒的刘半仙吓得直愣愣地瞪大了眼,还未来得及回答,又被林佑佳揪住了衣领,冷笑道:“别跟我说什么装神弄鬼的话,你若是有一句不实,我明天就能让所有人知道,你刘半仙算不出自己要死于非命!快说,你是怎么知道坟山被劈的?”
刘半仙全身抖索着,结结巴巴地道:“那天我是没出门,可是,有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却潜入了我家里,给了我十块大洋,教我这样说的!他还说,他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到我家里,跟我说话,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我的命!我害怕,又想着,这对我只有好处,所以,所以,我、我就……”
天刚亮,叶蕴仪几人就上了坟山,叶蕴仪与林佑佳上前细细地看了看裂开的坟,不由相视苦笑,这哪里是被什么雷劈的,很明显,是有人用小量的炸药炸的,只要用量得当,撒得均匀些,便能做出裂缝来,那缝隙周围一片焦黑,即便下了一天的雨,也还是隐隐有火药味道。
林佑佳恨恨地道:“日本人真是欺人太甚!这么明显的痕迹,竟也敢拿出来愚弄百姓!”
中午,从柳府赶回的人们陆续来到坟山下,而原本留在家的老老小小们也都聚集过来。
杨老三一把将被捆住的刘半仙扔在众人面前,拿开他塞在他嘴中的毛巾,冷声道:“刘半仙,你自己来说!”
然则,那刘半仙却一改战战兢兢的模样,冲着叶蕴仪目呲欲裂地大声叫道:“就是这个妖女!乡亲们,就是这个妖女!她不知用了什么妖法,竟然还收买了杨老三,要强迫我当大家面否认我昨天的话!”
听了刘半仙的话,杨老三抡拳就要上前,却被叶蕴仪闪身一拦,杨老三恨恨地瞪了刘半仙一眼,对着众人一抱拳道:“各位乡亲,昨天那刘德撒谎大家是亲见的,为了不让坏人的奸计得逞,又因着柳老爷的担保,我跟李贵商量,先将这位少帅夫人带回来,昨天我们连夜审了刘半仙,他承认是有人给了他十块银洋,才胡说八道,所以今天我们再上坟山跟大家一个交待!”
那刘半仙却哭叫道:“什么我承认,明明是你打了我,逼着我胡说的,不信大家看我的眼睛和右脸!再说了,你为什么会跟这妖女扔下大家先回来?还不是为了先将我屈打成招,再来妖言惑众!”
下面立即有人嘀咕起来:“是啊,为什么不等大家伙一起走?害我们白在人屋檐下睡一晚上!”
那刘半仙眼珠一转,又叫道:“杨老三一个人说的话,凭什么相信?这坟却实实在在是被雷劈了!”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咳嗽一声,他将拐杖往地上拄了一拄,哑着嗓子叫道:“尽扯些不相干的做什么?现在这坟到底是怎么回事?若真是天谴,那我们能不能修补?这雨下成这样,还不赶紧想办法,难道你们想让先人在地下不得安生吗?”
他这话一说完,所有人的眼睛竟齐齐看向刘半仙,那刘半仙翻了翻眼皮,怪叫道:“若真是天谴,便非得要将那惹怒了老天的女人办了,方可修坟,否则,只怕会祸及后人!”
众人的眼中立时充满了愤恨,又都转向了叶蕴仪。
林佑佳背上一寒,怒道:“什么天谴!明明这就是火药炸开的口子!你们没有打猎、开山,难道没用过火药吗?”
所有人都是一愣,不由都看向那裂缝的坟头,这时,一个声音嗡声嗡气地响起:“火药只会是一炸一个坑,怎会这样齐齐从中间裂缝而不损毁周围?”
有人立即接上了话头:“这曾家老二是长年帮人开山的,他用火药多,他说的应该没错!”
叶蕴仪咬了咬唇,对于鬼神之事,普通百姓向来便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而这炸药之事,她跟林佑佳只是知其理,却无法证明!本以为从刘半仙入手,没想到他竟临时反口!如今人们对杨老三也心有疑虑,现在的确是非常棘手。
刘半仙冷哼一声,怪叫道:“除非你能开出这样一模一样的口子来,才能服众!”
他这话立即便有一片应和之声。
叶蕴仪暗自苦笑,那火药的用量和手法,他们并不能准确把握,要想开出一模一样的缝来,谈何容易!
叶蕴仪与林佑佳的沉默,立即引来一片质疑之声,便连杨老三也迷惑地叫了一声:“少夫人?”
叶蕴仪咬咬牙,正准备硬着头皮应下,却突然听见人群背后传来一把浑厚的喊声:“我来!”
叶蕴仪一喜,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瘦高的年轻男子拨开人群,手上拎着一袋东西,径直向前走来!这人虽农家打扮,却眉清目秀,更掩不住一身的书卷气息,她心底微诧,这人好生面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只听人们一阵惊喜的声音:“贺家侄子来了!”一个个脑袋都转向后方,人群自动地分出一条道来。
叶蕴仪心里一动,“贺家侄子”这几个字,这两天频频被人提起,帮助杨老三和李贵他们成立农会,教这里的农民们种棉花,协助他们与日本人的纱厂谈价格,看眼前这些农户们看他的眼神,便知他在这些人心目中的地位只怕是无人能超越。
叶蕴仪的目光与贺家侄子相遇,她在他深邃的黑眸中看到了惊诧、喜悦,还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
他腰间露出的半截红色丝绦穗子,她猛然醒悟,这个人,竟然是在西南大学,潘启文演讲遇刺那天,救了他们二人的贺文龙!
那穗子,是她亲手所结送给潘启文,潘启文转赠给贺文龙的!
贺文龙来到最前面,将手中的布袋往地上一放,对所有人一抱拳道:“各位乡亲,我昨天来到这里,便听说了这里的坟被雷劈了的事,昨天我便上来查看了,这的确是被火药炸成这样的。我知道大家很难相信,所以我今天特地去搞了些火药来,做给大家看!”
说完,他向四周望望,随即拎起地上的布袋,来到一块大石前,他弯下腰,从袋中取出一只手套戴上,然后再打开一个油纸包,用戴着手套的那只手,拈起油纸包中的黑色粉末,细细地撒在石块面上,摆成了一条粗粗的直线,再从袋中取出一条像是细绳一样的引线来,铺在黑色粉末上,然后,他的手向后一挥:“大家往后退!”
人们毫不犹豫地如潮水般向后退去,贺文龙转头看了一眼,这才拿出火柴,将引线头点着,然后迅速退开。
所有人屏住了声息,后面的人更是踮起了脚尖,无数双眼睛盯着那嗞嗞冒着轻烟的引线。燃着的引线过处,只听到轻轻的闷响传来,等到那引线完全熄灭,那石块竟是裂开了一条深深的缝隙,缝隙周围是焦黑色,石块其他部位却完好无损!
叶蕴仪轻轻吁出一口气,只听贺文龙朗声说道:“现在真相大白,大家可以放心修补先人的坟墓了,只是,这恶意损毁坟山之人,还须向这装神弄鬼的刘半仙问清楚!”
杨老三一把揪起刘半仙,抡着拳头递到他眼前,粗声道:“刘半仙,你还不说实话么?”
那刘半仙身子一瘫,叫道:“别、别打我,我说!”于是,他又将昨天向林佑佳等人承认过的话,再说了一遍。一时间,群情激愤,所有人都向刘半仙怒吼着,要他交出人来!
刘半仙哭丧着脸道:“那人来无影,去无踪的,我也不认识他,哪里找他去?”
贺文龙道:“那人长什么模样,可有什么特征?”
刘半仙叫道:“他个子不高,头发很短,留了一撮小胡子,说话很生硬,其他就没什么了。”见杨老三的拳头在自己眼前晃了晃,他赶紧又叫道:“对了,他的手腕处有一个黑色的刺青,像是、像是一条小蛇!”
贺文龙面上一凛,不由惊呼出声:“黑龙会!”
叶蕴仪皱眉道:“黑龙会?”
贺文龙转过身来,深深地看了叶蕴仪一眼,眸中闪过一丝隐忧,他对所有人大声说道:“那黑色小蛇刺青,是黑龙会的标志!黑龙会是日本的一个较大的帮会,专门受雇于一些大的商社和军政要人,进行一些重要的刺杀和破坏活动!”
叶蕴仪点点头:“我们先前也只是猜测,没想到,果然是日本人!”
她向林佑佳使了个眼神,林佑佳会意,向农户们说道:“乡亲们,日本人毁坏坟山,罪大恶极!还妄图嫁祸于人,极尽在大家与军政府之间挑起矛盾,其用心之险恶,军政府一定会追查到底,给大家一个交待!”
接下来的事便顺理成章了,杨老三和林佑佳趁机向大家说明了,以柳家的地来与大家换地,并另寻风水好的墓地迁坟,这些农户生性淳朴,原本就对叶蕴仪心存歉意,这时见她以军政府名义,虽说是开铁矿,却已为大家想好了出路,加上又听说日本人破坏坟山的原因是想让军政府的铁矿开不起来,便起了同仇敌恺之心,一时对换地和迁坟一事并无异议。
贺文龙这时才从众人口中,知晓了叶蕴仪的身份。
当人群逐步散去,叶蕴仪来到贺文龙面前,轻声道:“贺先生,这次多亏了你,你又救了我一次!”
贺文龙咽下心中那莫名的酸涩之意,笑道:“难怪你不惜涉险,也要维护军政府之名,没想到你竟是潘少帅的夫人,以前倒是失敬了!”
叶蕴仪一愣,随即心中涌起一股对自己的恼怒,她脱口而出道:“我才不是因为他!”
贺文龙一下子怔住,他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惊慌、恼火以及矛盾心虚,不由暗自摇头叹息,她可真明白自己的心?
他微微一笑,神情温润地看着她,令叶蕴仪有一种瞬间被人看穿的感觉,但这感觉似乎并无难堪和不舒服,反而让她心生亲近。
贺文龙邀她一起下山,两人在路上交谈起来。
贺文龙正色道:“那黑龙会在中国已做下好几起大事来,他们纪律严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一次,他们的全盘计划到底是什么,我们并不清楚,而这里护卫力量太弱,所以,安全起见,你还是不要留在这里!”
林佑佳这时却急道:“可若日本人在路上拦截,以我二人之力,只怕很难脱身!”
贺文龙稍作沉吟道:“我知道一条路,可以绕过云顶镇和大路,直接去省城,日本人定不会知道这条路。”
他看了一眼叶蕴仪的衣着和脚下,犹豫了一下,皱眉道:“我可以从这条路送你去省城,不过,这条路绕得远不说,还要翻山越岭的,很不好走,且无法骑马驾车!”
叶蕴仪立即答道:“我没关系,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