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大学北门外,一座白色小洋楼大厅里,叶琛笑道:“廷方,你是学金融的,既有洋人银行的经验,又有钱庄的经历,我们远华银行正打算在这里建立国内第一家分行,你可有兴趣?”
梅廷方一惊而起:“远华银行?叶爷爷您是…”
叶琛淡笑吐出两个字:“叶琛!”
一旁的梅父忙笑道:“哎呀,廷方舅舅信上只说了叶老二位是广东老乡,却并未提及您就是远华银行的掌舵人叶琛,叶老,真是失敬了!”
梅廷方兴奋地问道:“叶爷爷,您真的打算在这里开分行?”
叶琛微笑点头:“我孙女儿嫁在这里,她本在这方面就有些天份,学的又是经济,所以,我们在国内的第一家分行,自然就开到这里!”
叶琛原本并未打算提及叶蕴仪和潘启文,这时对梅廷方有了惜才之意,便不再顾忌。
他转头对梅宇瞻笑道:“说起来,我这孙女儿跟你夫妻二人还是同事!”
梅宇瞻忙问道:“敢问您孙女儿是…”
“叶蕴仪!”
梅宇瞻叹道:“叶老,您真是好福气啊!叶先生,哦,就是您的孙女儿叶蕴仪,学生们都尊称她为叶先生。刚来我校时间不长,便已是声名大振,我那一惯眼高于顶的小女儿梅果,对叶先生也是佩服得不得了啊!”
从梅家出来,叶琛对送他们出来的梅廷方笑道:“廷方啊,你对本地的钱庄和银行可都有了解?”
梅廷方微笑点头,自信地道:“还算熟悉!”
叶琛拍拍他的肩:“正好,今天下午我们没什么事,你可不可以陪我们去这些地方转转?”
梅廷方领着叶家父子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们这附近有两家钱庄,一家银行,走过去就行,看过这几家,咱们再坐车去看别的家。”
文四在后面眼看着他们走远,一招手,暗处闪出四个黑衣人,文四轻声道:“咱们分散远远跟着,可别出了岔子!”
从两家钱庄出来,梅廷方如数家珍般,向叶家父子介绍起这两家钱庄的经营特色和不同之处来,叶琛父子眼中欣喜之意越加深厚。
梅廷方指着前面一家银行笑道:“那家大和银行是日本人开的,去年才开张,他们主要做东洋人的生意。”
走进大和银行,一个精干的年轻人迎上来,礼貌地问道:“几位先生,请问有什么可帮到你们?”
叶琛随意地说道:“我们从外地来的,想在本地开工厂,想了解下资金往来怎么个走法,以及存、贷利息如何?”
那个年轻人忙笑道:“请里面谈!”
进了一个小办公间,那年轻人请几个人坐下,倒了水,然后拿来一个文件夹,他警惕地看了梅廷方一眼,将文件夹递到叶琛面前,郑重其事地道:“老先生您先请看看这些资料!”
叶琛略为困惑地看了他一眼,照理说,第一次上门的客户,是不可能给对方看什么书面的东西的,多是口头介绍,却见那个年轻人眼神一闪,神色凝重地看向文件夹,他心里莫名一紧,将文件夹交给身旁的叶翔龙:“我这眼神不好,今天没带老花镜,你看看吧。”
叶翔龙漫不经心地翻开文件夹,最上面一张黄色的纸条,当他迅速扫过字条上的两行字后,整个手都颤栗起来,叶琛紧紧地看向他,问道:“翔龙?”
叶翔龙一把抓过那张字条,捏在手心里,“啪!”地一声合上文件夹,起身道:“爸,我们先回去!”
他又转头对一头雾水的梅廷方勉强笑道:“廷方,我想起来,我们还有点事要回去处理,我们就先走了!”
说着就伸手扶叶琛起身,叶琛心里一沉,只以探询的眼光看了看儿子,也不再问,站起来便走。
走到门外,文四迎上来:“老太爷,现在要用车吗?”
叶翔龙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揣进兜里,笑道:“好,我们现在回去吧!”
西南大学南校门口,黎黛挽着梅果的手,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笑道:“今天补完课,在我家多玩一阵儿吧?这几天家里可闷着,我大哥不在,二嫂也不在,唯一在家的二哥,整天也不见人影,我都快闷死了!”
梅果笑道:“我听说,叶先生也住在司令府的,你怎么不找她去?”
黎黛眼神一闪,笑道:“她这几天也不在呢。”
梅果突然兴奋地对黎黛说道:“哎,你知道吗,叶先生是远华银行的掌舵人叶琛的孙女哎!我听说,她还准备在这里开银行呢,你说,她到时候又要教书,又要做少帅的民生顾问,还要开银行,你说她忙得过来嘛?”
黎黛一怔:“开银行?我怎么不知道?”
一抬眼,她却立即忘记了刚才的事,惊喜地道:“咦,那不是我二哥?难道他今天来接我回家?”
梅果抬头看去,只见门口静静停着一辆黑色雪佛兰轿车,车后排座位的车窗开着,潘启文点着一只烟,半闭着眼,靠在座位上,眉宇间是淡淡的阴郁。这一丝似乎挥之不去的阴郁,令梅果心里莫名一抽。
黎黛拉了梅果,快走两步,来到车前,她敲了敲车窗,轻轻地唤了声:“二哥?”
潘启文睁开眼来,看到黎黛身边的梅果,微微一怔,随即淡淡地说道:“唔,我今天出门办点事,正好顺路就接你回去了。”
梅果敏感锐地感觉到,潘启文似乎有事要找黎黛说,她不由拍拍黎黛的手,笑道:“我突然间想起,我哥要我帮他翻译几篇文章来着,很急的,明天我再去你那边吧!”
黎黛看了看她,再看了看潘启文,轻轻点了头,说了声:“好!”
黎黛上了车,向梅果挥挥手,梅果见潘启文也不与她打招呼,也便转身要离开,却忽然听到潘启文在背后急急地叫了声:“梅小姐!”
一丝喜悦,就那样漫过梅果心底,她缓缓转身,眉眼带着隐忍的笑意:“少帅?”
潘启文微微一顿,低了头,哑声问道:“你一定知道裴多斐那有名的自由诗吧?”
梅果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他,轻轻念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是这首吗?”
潘启文抬头看向她,她这才发现,他的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只听他从鼻腔里轻哼一声,问道:“你们女人,是不是也会觉得,自由比爱情、甚至生命更重要?”
梅果心里一紧,正不知要怎么回答,却见潘启文径直转过头去,仿佛眼前并没有她这个人存在过似的,萧瑟的声音传来:“算了,呵呵,她又怎么会跟别的女人一样?开车!”
梅果呆呆地看着那黑色的车飞驰而去,只余下空中扬起的一把尘土,这令她心里没着没落的,空得慌。
车上,黎黛悄悄地看了看潘启文,只见他手中紧紧地捏着一张纸,那上面赫然便是那首诗!她认得,那是叶蕴仪的笔迹。她心下恻然,坐直了身子,不敢吭声。
一路沉默中,突然,车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声。黎黛抬头看去,却见文四骑了一匹马,拦在车前,这时,他正翻身下马,急急地来到后座窗口,满脸惊慌地道:“少爷,少奶奶在铁矿那边出事了!”
潘家集,盛世大戏院包厢内。
潘烨霖将手上的折子递给叶琛,笑道:“老爷子,咱们这里的方言虽说比你们那个广东话好懂,可很多外乡人看这川剧还是听不太懂,今天小舫演的这出叫《御河桥》,我特意叫他们给您整了个剧情介绍,您可以先看看。”
叶琛忙接过折子,眉一扬:“潘司令真是太客气了!”
潘烨霖摆摆手:“呵呵,老爷子您比我大着辈份呢,这么大老远的还专程到潘家集一趟,来就来吧,您这一出手,就是一万两银子的仪程,整得我真是不好意思了,这点小事,算什么?”
叶琛忙道:“蕴仪嫁到潘家,不仅什么嫁妆都没有带,还带着个蕴杰,潘家没有嫌弃她,还将蕴杰照顾得很好,老头子真是感激不尽啊!这点银子跟你与夫人待蕴仪姐弟的情义相比,实在什么都算不上!”
说完,他淡淡地瞟了叶翔龙一眼,叶翔龙提起桌上的白色茶壶,一边为潘烨霖续茶,一边会意地笑道:“是啊,昨儿个,我听街上有人传言说,启文以前有个四姨太,好像叫什么林婵凤的,很是得宠,心中疑惑,回来跟老爷子一讲,老爷子还跟我大发一通脾气,说启文对蕴仪好得很,绝不可能另娶呢!”
这话来得突然,潘烨霖夫妇和黎昕心里都是一惊,虽然立即反应过来,但脸上多多少少都有表现出来,而一直紧盯着他们的叶琛和叶翔龙,不由自主地交换了一个深沉的眼神。
黎昕马上接口笑道:“嗨,一年多以前,天一以为蕴仪没了,很过了一段荒唐的日子,外面对他的传言就多得很,还有说他娶了十九个姨太太的呢!呵呵,这些话,能信嘛?”
叶琛点点头:“是啊,传言多半不可信!”
就在这时,只听舞台上锣鼓一响,潘烨霖笑道:“看戏!看戏!”
几个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却是各怀心思。
中场休息,叶翔龙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笑道:“也就是老爷子喜欢看,我可是一句也没听懂,乏得很,我下去晃晃,上个茅厕。”
说着,便向门外走去,黎昕瞥到门边刀疤亲自跟了上去,便放下心来,倾身上前,为叶琛续了茶,笑道:“老爷子,您尽管放心,我这弟妹,不光司令和夫人喜欢,便是军中之人,也都佩服得很!”
叶琛迷惑地看向他:“哦?”
潘烨霖瞟了一眼黎昕,他放下手中的烟杆,一下子来了精神,粗着嗓门叫道:“是啊,那一次,我们的铁矿本来差一点就要跟日本人签约了,幸亏蕴仪跟那个美国人,叫什么杰森的,及时赶到,揭穿了日本人的把戏,要不然,我老潘家说不定可就背上一个千古骂名了!”
叶琛惊得手中的茶一晃,茶水一下子荡了出来,他也顾不得烫手,放下茶杯,惊呼道:“什么?这个铁矿原本是日本人想做,因为蕴仪的介入而没成?”
潘烨霖点点头道:“是啊,你不知道,那东洋鬼子提的是些什么条件……”
叶琛脸上神色变了几变,手下意识地去端茶杯,脑中紧张思索起来。
那天,在大和银行,叶翔龙悄悄将那张字条揣进兜里,直到两人都回到司令府叶琛的房间内,叶翔龙不动声色地四周看了看,这才关了门,摸出那张纸条,径直递给叶琛。
叶琛忙翻出老花镜,仔细一看,不由浑身一震,那上面霍然写着:“叶翔宇之死,与潘启文四姨太林婵凤有关,欲知详情,潘家集盛世大戏院!”
叶琛两手都止不信颤抖起来,叶翔龙赶紧扶他坐下,他抖索着手,举着那纸条,颤声问道:“翔龙,这、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