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我的条件是,两年内,没有我的许可,你不能踏进我的房门一步!”
她心中凄然:同样的两年,同样的少帅夫人身份,可意义已完全不同!
潘启文原来捏得死紧的双手缓缓松开,他背过身去,从稍稍弯起的唇中,轻轻呼出一口气。
随即他的眼中滑过一丝涩然,只要她肯留下,肯承认她少帅夫人的身份,对目前的他来说,已算是很好。
原本,他也是想先以公事为由留她在身边,他了解她,他知道,国事可以令他们再次携手并肩,在共创的一片天地中,才有重新开始的可能。所以,他费尽心机,用一场演讲,换来了她民生顾问的身份,又利用了叶琛和叶翔龙到来的事,终于让她搬了回来。
那一晚,他背她回去,他分明地感受到了那一丝久违的温情,他的心里开始飘飘然地憧憬起未来。
然而,昨天的事,却将他的那点点幻想瞬间打得七零八落!
先是叶琛提出要带蕴杰去美国,让他心生警惕,她无奈的阻止,让他苦涩不安,她心里,仍当他是要以蕴杰为质的小人,他却不能分辩,不能告诉她,他根本不可能再伤害蕴杰分毫。
再是她就那样当着他面,毫不顾忌地问起方家,直接告诉他,即便他有了方宗尧的消息,她也不会再相信他!
叶琛玩笑般地告诉他有关银行发行债券之事时,在他听来,却是深深的嘲讽,这样简单的事,她竟不告诉他,只为了不将她家银行拖下水!
他心中的怒气已是再按捺不住,便在这时,德国领事的秘书找上门来,那个她步步为营,一步一算计的逃离他的计划,却无异于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将他心中的憧憬瞬间击得粉碎,原来,他所做的一切,在她眼中,根本便是个笑话!
他就那样冲进了她的房间,用那样语言羞辱她,也割伤了自己!
当她那样决绝地选择了做一年姨太太时,他几乎立即便在怒火中后了悔。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若是走出这一步,他们之间,便真的,再无可能!
然而,他绝望地发现,他不知道,除了要胁她,他还有什么方法可以令她留下?
所以,他只能再逼她,利用她的亲人,再来逼她选回少帅夫人的身份。
故意不见她,让林泰告诉她那样的话,是不能让她再心存侥幸,她一次次地将他刺得鲜血淋淋,所用的武器,不过是他的爱!
但他却不知道,就是那一句伤人的话,令他错失了什么!
这样的结果和她提出的条件,令他已是松了口气,她若真的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他又能怎么样?真去公布她十九姨太的身份?或是去伤害她的亲人?他怎么可能再做得出?
然而,他却想得到更多。
他走回书桌后面坐下,眉一挑,开口道:“两年!让你再有时间重新筹划怎么离开我吗?叶蕴仪,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叶蕴仪心里一紧,她咬了咬下唇,冷冷地道:“你现在需要我帮你发展民生,需要叶家的资金来兴办实业,潘家军迟早要归入南方麾下,而南方军政要员中,多有我父亲故旧门生,方家只是其一,我父母已因你而亡,若是蕴杰和我爷爷再在你这里出了事,即便你归了过去,只一个忘恩负义之名,恐怕便令你无法立足!”
她轻轻一笑,掷地有声:“潘天一,这样的条件,够不够?”
潘启文霍然站起,他双手一撑书桌,身体前倾,咬牙切齿地狠狠瞪着她。
好一会儿,他放松下来,走到叶蕴仪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突然伸手捋了捋她额间的发,鼻间发出一声轻嗤,笑道:“蕴仪,我宁愿你说,两年以后,你会允我,重新开始!或许,这样的条件,分量还重些!即便那可能只是你的拖延之策!”
叶蕴仪头一偏,摆脱了他的手,后退两步,低了头,看了看他脚上那双她为他买的皮鞋,轻声道:“潘天一,在林泰出来跟我说那句话之前,我跟黎昕说,我要赌一把,用我什么都不做,来赌我跟你的未来!”
潘启文的脸一白,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她,颤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叶蕴仪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抬手轻轻拈去睫毛上那一滴晶莹,没有说话。
潘启文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肩,握得她生疼,他将她扳过来,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急迫和请求:“蕴仪,你告诉我…”
他的话被叶蕴仪冷冷地打断,她脸上挂起一个自嘲的笑来,头却扭向一边,看也不看他:“潘天一,你放心,叶蕴仪不会再犯傻!”
潘启文眼中神色瞬息万变,惊疑、喜悦、懊悔、痛楚,最后,当他捕捉到她眼中的冰冷时,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随之冻凝。
他颓然地闭了闭眼,一把放开她,回到书桌边,微微颤栗的手撑在桌上,他的眼光无意识地从桌面扫过,当他的视线掠过桌上那一张电报纸时,他的眼中一亮,突然一把抓起那张纸,像是溺水的人捞到最后一根浮木般,冲到叶蕴仪面前,急切地叫道:“蕴仪,方宗尧没有死!你看,这是冯啸天给我发来的电报!”
叶蕴仪一震,一把抢过他手上的电报,细细地看了下去。
末了,她抬起头来,只一句话,便将潘启文眼中跳动的光亮迅速湮灭:“潘天一,我不相信你!”
潘启文原本举着电报的手,猛然收拢、捏紧,终是缓缓垂下。
半晌,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语态萧瑟地道:“蕴仪,我答应你。”
叶蕴仪心里一抽,她默默地注视着他微微弯曲的背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头那沉沉的郁闷之气稍减,她迟疑了一下,仍是轻声问道:“潘家集那边…?”
潘启文没有回头,淡淡地道:“一大早我已经派了刀疤过去了,明天我打算让黎昕陪爷爷和大伯一起去潘家集,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叶蕴仪轻轻一震,耳边不由响起黎昕的话来:“他绝不会将你们之间未来的一丝的可能堵死!”
可他却又让林泰说出那样的话来!刚刚进来之前,明明还拿潘家集的事来威胁她!
叶蕴仪气急,转身要走,却听潘启文轻笑一声道:“是不是觉得我枉做小人?”
那话中的苦涩令叶蕴仪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地顿下了脚步。
潘启文的声音中充满了迷茫:“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遇上你的事,我常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前后矛盾,反复无常,呵呵。”
他昨天晚上几乎一夜未睡,一大早又爬起来陪叶琛父子打拳,还动了一上午的心机,虽说现在的结果在他的预料之中,但这时的潘启文突然觉得非常疲惫,他双手紧紧地撑着书桌,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蕴仪,我们之间,这样反反复复,我也累了。”
叶蕴仪心里莫名一沉,那一股沉闷郁结之气一下子又窜上了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潘启文背对着她,语气颓丧地说道:“这两年,你就当顶着少帅夫人的名,帮我把民生、工商发展起来吧,其他的,我不会强迫你。若是、若是,你觉得不放心……”
他左手紧紧按在自己右手上,下定决心般昂起头来说道:“你就让你爷爷他们将蕴杰带走吧!”
叶蕴仪猛然回头,满眼惊疑地看向他:“你说真的?”
潘启文转过身来,苦笑着道:“黎昕跟我说,让我给你彻底的自由,他却不明白,你要的自由是什么。我明白,可我却不敢给!”
“我知道,若是真的要给,我连你也留不住的,可是,我这一摊,真的是需要你。”他的双手紧握得指节发白:“若是、若是你不想留…”,说到这里,他突然晃晃手,脸色发白,声音变得尖厉而凄惶起来:“不,你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
叶蕴仪只觉得满心酸痛,沉沉的,然而在那一份沉重中,却分明让她看到了一线光亮。
她不敢看他,头向外回过去,她想了想,平静地道:“我会将西南大学面试和银行开办的事情延后,等你想好再说,正好铁矿那边土地的事,我还是亲自去处理一下,希望会在爷爷他们到之前处理好,但潘家集我不会去,我直接去云顶铁矿。”
潘启文轻轻一震,不由呵呵笑出声来,声音中隐隐蕴含了怒气:“蕴仪,你是想告诉我,若我不强留你,你就一定会离开我的,连这两年时间都不会给我,对不对?”
叶蕴仪背上一寒,不自觉地冷了声音道:“这个问题我从来没考虑过,因为,这样的自由,从我到潘家集起,我就从来没得到过!”
潘启文一僵,他缓缓说道:“不!蕴仪,我还是不甘心!既然你想过要赌我们的未来,那么,我的那些无心之过,你是不是原本打算试着去原谅? 那么,我们的之间的障碍,便是你不敢再信我,对不对?那么,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她定定地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星光流转,瞬间盅惑了他,她轻声道:“前提是平等的地位,自由的心境,真诚再无谎言,还有,就是确认宗尧没事!”
潘启文愣愣地看向她,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执拗:“那么,蕴仪,若这些我都给你呢?若是你能确认方宗尧没事呢?”
叶蕴仪突然发出一声嗤笑,声音里带上了嘲讽:“潘天一,你一切的出发点都是你自己!你要首先确认我会不会与你重新开始,你才决定给不给我彻底的自由,这跟你绑着我有什么区别?我都说了,那只是前提!”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迷下来:“即便有了这个前提,我也不能肯定,自己能不能放下过去,能不能忘记父母因你而死,能不能面对蕴杰终身的病痛,还有--那个孩子!我跟你亲手杀死的那个孩子!”
潘启文撑在桌上的手止不住轻颤起来,他绝望地闭了闭眼,只听叶蕴仪说道:“所以,这个前提,并不一定能带来必然的结果,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没有这个前提,我们之间,就绝无可能!”
叶蕴仪缓缓地落下最后一句:“你自己考虑吧!”说完,她径直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转头说道:“刚才你说让蕴杰走的事,我暂时不会跟爷爷提,等你想清楚再说吧,我不想,令爷爷希望过后,再失望!”顿了顿,她又重重地说道:“我自己也是!”
潘启文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远去,眼中是矛盾与挣扎,还有恐惧与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