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潘启文嘴角那一抹血红,文四大骇,少爷这在北伐中落下的咳血之症,自从少奶奶到了潘家集后,便再没犯过,便是当初他们那个孩子没了,少爷也没有犯,而如今却……,文四大恸,红了眼,死死抓住潘启文又要往墙上砸的手,叫道:“少爷!少爷!你若这样,少奶奶怎么办?”
潘启文如被定住一般,全身蓦然一僵,他顺着墙根无力地滑跌到地上,抱住了头,痛楚地喃喃低叫:“蕴仪!蕴仪!”
文四叹了口气,他之所以赶着来告诉少爷,就是怕少爷突然得知消息的情况下,控制不了自己,这事,他知道,捅不得!
沉浸在喜悦中的少奶奶根本就一无所知,若是她知道自己曾失身于他人,又怀上了不是少爷的孩子……,文四背上一寒,以少奶奶的性子,若她知道了这一切,这天,只怕就要塌了!
文四抬眼看看墙上的挂钟,他咬咬牙,沉声道:“少爷,少奶奶说,她要亲自告诉你这事!现在,就要到午饭时间了!”
潘启文一凛,他眼中突然充满了恐慌,急急地叫:“不要让她知道!”他双手捧住自己的头,不停地左右摇晃着:“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他突然从地上爬起身来,顾不得满身的狼狈,对文四说道:“你叫人给我备车,我去趟霍夫曼那里,你去芳华苑伺候着,告诉少奶奶,我这里走不开,中午不回去吃饭了。等下我会回去接她一起去火车站。”
文四忙点头应下,走到门边,又被潘启文唤住,他血红的眼中闪过一抹痛楚:“文四,你给我记住,少奶奶那里,出不得半点差池!”
当文四看到叶蕴仪在他回话后,一刹那的失望之后,眼中又被满满的喜悦代替时,他鼻子不由一酸。
而当他听到叶蕴仪轻笑着说道:“没关系,待会儿去火车站的路上告诉他也一样!”时,文四的手一颤,他抬眼看了看叶蕴仪,他想象着少奶奶一脸欣喜地告诉少爷的情形时,心中又悲又急,这,对少爷,何其残忍!
潘启文的车刚在芳华苑门口停下,文四便迎了上去,低声道:“大少爷说火车站人多,少奶奶便没有去,这会儿在苑子里散步。”
潘启文轻轻一震,心里便拧着痛了起来,她,岂是一个别人说句什么就改变主意的人?她,是那样的在意这个孩子!
就在一个时辰前,霍夫曼对他说道:“那天我们医院就你一个人验血,怎么会搞错?”那一刻,他心中仅存的那一丝希望瞬间破灭,周身的血液都冻凝了,直到霍夫曼皱眉道:“你若不信,可以再抽一次血,再检一次!”
他便如濒临溺毙的人,抓住根浮木般,急急地点头,那鲜红的血液在试管中升起时,他心头突然一寒,他吃过David寄过来的药,这个结果,还能跟当初的那个比吗?
有那么一刻,他闭了眼,心里想着,就这样吧!若是,若是这次检出来,他的指标正常了的话,他可不可以,当作上次就是查错了?他可不可以,当作那个孩子就是他的?
可是,他眼前立即便浮现出丁长和与关大鹏那刺耳的讥笑来,那一根刺,便无限膨胀起来,扎得他的心鲜血淋淋,那是一种,他使尽全身的气力,也抑制不了的痛!
他终是拿出了David的信和药,给霍夫曼看。
霍夫曼沉吟半晌方道:“我只是查了你的指标,确实在正常范围最低值以下很多,孕育孩子的可能几乎为零,虽然当时并未查你血液中其他成分,你是不是因为麻醉剂的影响而导致TESTO低,也并不知道,而这个药虽是针对化解麻醉剂残留毒素的,但看上去的确是能提高TESTO。”
潘启文心里一沉:“你的意思是,若是服用了这个药,检查结果可能跟以前便完全不同?”
霍夫曼不解地看向他:“有什么关系呢?你不是想要治好你的问题吗?这种药,甚至连我都不知道,而你居然服用了,若是有效果,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潘启文只觉冥冥之中有人在对他冷冷地笑,多么地讥讽呵!就在早上,他还那么地惊喜若狂,只为听说这药有用,而现在,他却只愿他从未服用过!
当霍夫曼笑眯眯地对他说:“有没有效果,两天后这次检验结果出来了,就知道了!”时,那一刻,他竟是有了主意!一切,等结果出来再说!
尽管心里那根刺,扎得他心尖儿生生地疼,扎得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却仍然回来了,这一次,他不敢逃。
潘启文将僵冷的身躯沉沉地往座椅上一靠,闭了眼,对司机疲惫地说道:“去前院!”
他将自己一个人扔进办公间内,明明外面阳光明媚,他却觉得自己被沉沉的黑暗罩得喘不过气来。
突然,他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那张他曾恨之入骨的化验单来,高声叫道:“林泰,叫梅果过来!”
梅果被潘启文眼中那沉沉的阴霾和唇角的郁色给惊住了,明明他今天早上还很开心!
潘启文将化验单递给梅果,沉声道:“你把这个寄给David,让他问问美国的专家,这些指标意味着什么?”
梅果点点头,拿了化验单,转身要走,却听到潘启文在身后阴恻恻的声音:“梅果,这事,我不希望第三个人知道!”
梅果心里一惊,忙回答道:“我知道了!”
秘书室内,梅果拿起那张满是她看不懂的单词的化验单,正准备往信封里放,突然,化验单上的英文名字一下子惊住了她,那上面分明写着“Qinwen Pan”,这不是少帅的名字吗?少帅曾说过,他在广州时,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就叫“潘启文”。
有什么在脑子里闪过,前前后后的事串起来,一个可怕的结果在她脑海中映出:根本不是叶蕴仪不孕,而是少帅不育!所以,他才那样气急败坏地在全西南禁用那种麻醉剂,所以,他才会那么关心David的每一封信,所以,他今天早上才会如此之兴奋!
可是,他刚刚为什么又是那样一副表情?梅果的眼不经意地再向那化验单瞄去,突然,她微微一怔,仔细一看,心中不由迷惑起来,若是“潘启文”,英文名应该是“Qiwen Pan”,而这上面却是“Qinwen Pan”,若是音译过来,便应该是“潘青文”!这,究竟只是笔误还是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芳华苑,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终于响起,叶蕴仪猛地站起身来,似想起什么,赶紧又放缓了动作,将手中的针线放到桌上,这才向门口迎去。
看到叶蕴仪眼中流转的星光,那里闪耀的是抑制不住的喜悦,潘启文胸口一滞,他迅速走上前去,将她揽进怀中,柔声道:“现在感觉怎么样?华大夫怎么说?”
叶蕴仪淡笑不语,拉了他的手,径直走到桌边,拿起上面的一个描了样,刚起了针的虎头鞋面,递到他眼前,脸上是盈盈的笑。
潘启文心中一紧,她何时做过女红?便为他,也只织过一条围巾,还前前后后织了大半年,而这才知道有了孩子的第一天,她竟已如普通女子一般,拿起了针线!
他垂下眼睑,装做不知地笑:“你什么时候也会做针线了?这做的是什么?”
叶蕴仪轻轻地偎进他怀中,将那虎头鞋面贴在他胸口,轻声笑道:“启文,你要做爸爸了呢!你看,这是我给孩子做的鞋面儿呢!”
叶蕴仪明显感觉到潘启文的全身都僵硬起来,她抬起头来,好笑地看向他:“怎么?高兴傻了?”
潘启文脸上立即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到,让她觉得有点---夸张,他朗声地笑:“蕴仪,我是太意外!太开心了!”
他转了头,高声叫道:“文四,去看看大少爷和三小姐他们回来没?今天正好人齐,咱们要好好庆祝一番!”
那一晚,潘启文喝得酩酊大醉,叶蕴仪心中掠过一抹怪异的感觉,今晚的他,实在是,太闹了!只听黎昕笑道:“蕴仪,你别怪他,他也是,太高兴了!”
听了这话,叶蕴仪不由释然一笑。
两天后的深夜,叶蕴仪从梦中惊醒,伸手一摸,那总是透着温热气息的枕边竟是空的。她迷惑地起身,来到外间,门大开着,透过月色,她看到他的背影静立在走廊,凭栏向外,不知在想些什么,指间那一明一灭的烟头,令她心里突突地跳起来。
她轻轻跨出门槛,从背后环上了他的腰,他浑身一震,他弹掉烟头,回身一把将她揽进怀中,叱道:“入秋了,夜里凉了,出来也不知道披件衣服!”
叶蕴仪将头埋在他胸口,轻声道:“启文,你怎么了?为什么睡不着?”
潘启文的手抚上她头顶的发,笑道:“没什么,只是南京那边就要派地方官过来了,我在想咱们有哪些要准备的。”
那一种怪异的感觉再次在叶蕴仪心头升起,她不由轻笑道:“上次那个裁军的会议,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不过一个地方官,你在担心什么?”
潘启文在她额头轻轻一吻,一把横抱起她,沉声道:“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