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飞这句带着些赌气味道的诘问让母亲吃了一惊。
她曾经觉得心伤心痛的日子似乎见不到头尾、曾经困惑自己是不是能苦熬到儿子长成的那一天,而似乎又在一眨眼之间,儿子已经快要长大人了。这让她感到安慰。
随着儿子慢慢成长、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主见,总不可能事事瞒着他、也瞒不住他的。但是这毕竟还是一个半大孩子,有些东西仍然是他的不可承受之重。
高母的心中矛盾得很!再看看稚气虽然还未脱尽的高飞,眉宇间已经渐显出更多记忆中丈夫的影子,就连儿子很不高兴的样子也和丈夫如出一辙;虽然还不具备大山一样伟岸的身躯、可以遮挡风雨,但也总算可以为自己分担一二了、未来的日子应该不会象过去那么难。
这样一想,高母的心中也就作出了决定。她于是给灯盏里添了些油脂,在木凳上坐下,然后吩咐儿子把一只捆扎好的包袱重新打开,让他自己去寻找那件物事。
高飞按照母亲的描述,解开包袱,小心地将母亲折叠起来的一些衣物布料一样一样翻开或还原,没多大一会儿,终于找到一块卷起来的白布,向母亲递过去。
高母没有接,让他自己打开来瞧。
高飞便将这白布打开一看,上面画着一条墨色的鱼纹。
“娘,咱们怎么会有这东西?”
他疑惑地问,却又细细端详着这个鱼纹。
“这是娘照着你背上的纹身一点一点描画下来的。”
高母说出了原委。
“呃……那又是谁在我的背上,弄了这么一条鱼的纹饰?”
“不是谁纹下的,你从娘胎里出来时,背上就有这东西。”
“……”
高飞由于震惊而呆住了。
虽然过去很长时间,但他记得清清楚楚——
早先还在族中居住的时候,玩伴们就听长辈们偶尔说起过,好几代人以前,在族中某个极为隐秘的地方,曾经囚禁过一个异族恶魔,在他的身上就有着鱼纹标志。那时伙伴们就经常在游戏中拿这恶魔的传说来互相吓唬对方;从此一切与鱼有关的形象都很容易让高飞产生不一样的联想。
而在他的认知里,自己一家人从来都属于日翼部落、世世代代的翼族遗支,俗称鸟人。怎么在自己的背上就生出这个奇怪东西来?照理说要生也该生出一对翅膀纹身才对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听说过这句话、也明白意思所指;如果族人都知道自己身上的这个纹身,意味着什么?他终于明白母亲不准他戏水的家规、并将他带到山上来居住,以便掩人耳目的苦心了。
他现在不过是个少年而已,而高飞却不由得有了些心灰意冷的念头。他又有些不死心地问母亲:
“难道我也是……恶魔?”
“傻孩子,想什么呢?”
高母正色对他说,“娘早在暗地里问过族长了,那个异族身上的标志其实是鱼骨形状,和你身上这个完全不一样;再说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好几代人了,以讹传讹也说不定。反正咱们肯定与恶魔沾不上边。”
哦,原来族长已经知道自己身上带着鱼纹,那么事情应该不象自己想象的那样!
高飞心中的焦虑感稍减,却又不放心地问:“娘,难道咱们家不是鸟人?这其中是不是不有什么隐情?”
“咱们当然是鸟人了。至于隐情,至少从你父亲这一代起,肯定没有。再往上,娘就不知道了。倒是在你快要出生前那几天,娘老做怪梦。”
“娘你快告诉我,那是什么样的怪梦?”
“嗯,那时候你就要生了,娘又时时想着你父亲;夜里睡着的时候总是梦见从南边飞过来一只大大的鸟,翅膀伸展开来遮住太阳,就在咱们的头上一圈一圈地盘旋。”
“后来呢?”
“哦,后来呀,那只大鸟一眨眼又变作你父亲的模样,背上有一对翅膀,就从高处扔下一枚白色的蛋,那白蛋落到娘的肚子上就不见了。”
高飞听了母亲的话,疑惑不解地说:“就算这枚蛋和我有关系,那我身上也不应该是鱼纹、要与鸟或者蛋有关才对嘛!”
“娘也不明白。最后这只大鸟就一直朝山上飞,娘在梦里看着它从高处扎进湖里,——就是你常去游水的那个湖。”
高飞明白了:难怪娘对自己总在夜里偷跑到湖里游水一直默许,大概是因为那只大鸟的原因,娘才对这个湖不排斥、甚至可能期待自己在湖中有所发现或收获?
高飞便问:“娘,那我总爱到湖中游水,是不是因为有这个纹身、或者与这只大鸟有关?”
“唉,这个娘哪里知道;这个要靠你自己慢慢去寻找答案吧。眼前最要紧的事情是,下山后给你完婚,娘急着抱孙子呢。”高母转移了话题。
“娘您真是太心急,可是我还小咧!”高飞不满地说。
“娘是心急、可是落云儿更急,她总不可能为你一直等下去吧?”
“啊?要我和成亲的原来是云儿姐姐呀!”
高飞惊喜地叫声来,马上在母亲面前显出如释重负的样子,他甚至很开心地微笑起来。
在他的脑海中不由得一下子浮现出儿时记忆来,那时的落云儿是一个野丫头,喜欢整天带着他奔跑游戏到处淘气生事。
落云儿比高飞整整大了五岁,但当时却给高飞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都还记得当时情景。
这么些年来,和母亲远离了族人在山中居住,高飞真没有什么朋友或其他可以亲近的人,但是落云儿算是一个例外;高飞现在时不时都还会梦到她,不知道这么多年不见,落云儿可还记得当初屁颠屁颠一路跟着她的鼻涕虫小弟弟?
这么一想,高飞不由得对这桩原本太愿意的婚事一下子充满了期待,他不由得朝母亲咧了咧嘴。
高母见儿子一听说成亲的对象是落云儿,就一下子消除了抵触情绪,也很高兴;心说要是等他亲自见到现在的落云儿本人,恐怕更是一百个情愿呢!
这时又听高飞期期艾艾地问道:“那,落云儿姐姐知不知道我身上这个纹身?”
高母回答:“小时候和你最亲近的就是她,能不知道么?不过娘告诉过她是娘纹上去的,你可不要说错话。”
高飞忙答应了。
说话间,时间已经很晚了,母子二人就各自回房休息,只等天明就要下山回到族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