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终于照进窗户,而床上的少年高飞已经在黑暗中等候多时,迫不及待了。
他仔细地听:母亲在隔壁房间里悄无声息、想来已经入梦。
少年于是轻轻起身,去推开窗户,踏上木凳,猫腰、一偏腿就跨了出去;等到探出去的一只足尖点到实地,他这才蹑手蹑脚地溜到树影里、向山顶方向爬去。
然而高飞不知道的是,其实在他去推窗户的时候母亲就已经听到动静,因为她同样没有入睡,最了解孩子的莫过于母亲了。
不过高母并没有出声,一直等到高飞走得远些了,这才轻叹一声,从床上爬起来,就在黑暗中独自静坐。
月光很好。不时有夜风吹过,摇曳枝叶、呼呼啦啦作响,地面上影影绰绰。
但任性的儿子这会儿是不知道母亲在暗处等待的一番苦心的。此刻的少年已经不用刻意掩藏身形,正大大方方地轻松行走,穿过林子。
途中惊鸟枭叫着扑翅飞遁,被惊扰到的群兽轰鸣躁动不安,只见暗处幽光闪动、又听得震怒嘶吼;但这一切对于高飞来说不过是朋友们在欢迎他的到来;作为回应,他边走边发声安抚和示警,让它们慢慢平静下来,他再继续前行。
到了山顶,树丛渐渐低矮稀少,脚下芳草萋萋;眼前竟然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在银色月辉下,波光快速地闪跃和漫延,呈白练状向远处漾开,这景象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高飞在水边,快速除去衣物,不着寸缕,踩着软软的泥沙下到湖中。一种熟悉的凉意从脚下不断漫延,转眼到了臀腰,然后是胸肩,最后沁入心脾和脑海。
令人奇怪的是,现在竟然看得到,在高飞背上竟然有一条小小的鱼纹渐隐渐显,而且还能在月光和水波的映衬下流光闪动!
但是高飞浑然不觉,他只是象鱼一样开始畅游,远远离开了岸边,一直游到湖中央,这才翻身换了个姿势,平平地躺在湖上,只把双眼口鼻留在水面上。
此时睁眼看来,皓月当顶,仿佛被谁用温柔的眼神注视;仿佛自己身处高天之上,无拘无束,又不担心会失去依托,他的内心宁静平和,感到很安全、仿佛找到了归宿一样。
高飞一直认为自己和这湖之间存在着某种神秘而又亲切的联系,而且只有来到湖水中间,才能感受到那种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亲切感和存在感。
这不是第一次了。
这种感觉一直让高飞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高飞无法从母亲那里得到答案。他还清楚记得,五六岁的时侯,自己因为和族里的玩伴们私自到小河戏水而挨了一顿痛揍;然后,余怒未息的母亲给自己立下一条家规:禁止赤身戏水。
最后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后来母亲甚至带着自己远远离开族人,到这山中离群索居,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过活。
一眨眼在山上已经住了八年,其间这个规矩从未更改。
高飞是个孝顺的孩子。特别是慢慢长大的过程中听母亲偶尔讲述往事,知道自己尚未出生父亲就英年早逝,母亲含辛茹苦抚养自己是多么不容易。
母亲这么做,大概是父亲的过早离世,让她格外重视自己的人身安全吧?所以自从上山以后他从未在母亲面前打破这个规矩。
但高飞暗地里又执拗而叛逆:他在母亲不知情的状况下,整天穿越山林射禽逐兽,练就了一身好本领,而且每天夜里总在母亲睡下以后偷偷溜出来到湖里畅游。
——越是母亲严厉禁止的戏水行为,高飞反而越是乐此不疲,简直上瘾了一样。
但是无论如何,高飞对湖水的亲近是不可能让母亲知晓一星半点的。
……
高飞在湖泊中呆了相当一些时候,这才恋恋不舍地出水,上了岸,简单擦拭了一下之后,这才穿上衣物,原路返回。
等到从林子里出来,已经能隐约看到远处屋子的大致轮廓的时候,高飞却楞住了。
再仔细地看了一下,没错!他确定,从木屋的窗口,有一束昏黄的微光闪烁过来。这显然是母亲在家里点起了灯火、看来母亲一定是发现自己偷跑出来了。
高飞心里连叫了几声“糟糕”!来不及多想,只好加快脚步向家里奔去。
他头上的水湿还未完全褪尽,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辩白的,只能老老实实接受家法惩治了!
没多大功夫,高飞已经来到院内,他已经在灯光映照之下看到母亲在屋内不停忙碌的身影。又迟疑了一下,高飞终于鼓足勇气,老老实实地推门进去,说了声:
“娘……您怎么又起来了?”
然而母亲只是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下他,看不出喜怒,只是示意他坐下。
高飞便坐下。
母亲继续做着事情。高飞这才发现母亲是在打包收拾东西,难道又要搬家?
他的心中忐忑,但也不敢多问,只得自觉地上前帮忙。
母子二人默默地收拾整理着,不过没有多大一会儿就完成了工作;这是因为一方面母子二人也没有太多的财物、二则是因为高飞出门的时间里母亲一个人已经基本收拾得差不多了。
两人停下手,高飞又问:“娘,咱们这回要搬到哪里去?”
“明天就回族里去。”
“啊?!”
母亲并没有理会儿子的惊愕。她一边取了一块布巾递过来,让高飞擦拭头发;一边漫不经意地问:“今天怎么去了这么久?”
“啊?!原来您什么都知道呢!”高飞大窘!
母亲就轻笑起来,她带着些嗔意说:“你好歹也是我的儿子,做什么事情瞒得过我这做娘的?”
高飞就呵呵地傻笑,但他凭感觉,本来该有的一顿家法应该是被免掉了。
母亲继续说:“这些年来,你白天不敢出去,总是在晚上偷偷溜出去,娘都知道、娘一直醒着等你回来;可是如今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反倒不懂事,这么贪玩、去了这么久?夜里水太凉哟!”
高飞低声回答:“我以后不去了……”
“想去也去不成了。在山上、娘不拦你,可是咱们转眼就要回到族里去,那么过去的老规矩你就得真地遵守,知道不?”母亲严厉地问。
“可是咱们在山上不是住得挺快活的么,能不能不回去?”
“不能。娘早给你寻了一门亲事,这回回去就把婚事办了。”
“啊?可我不想这么早成婚。”
高飞懊恼地嘟囔着。
“不行,这事娘说了算!”
“娘——!我,我是真喜欢山上的生活,喜欢那湖水。”
高飞急切地嚷道。
母亲放低了音调:“难道你可以守着那湖过一辈子?娘总是会老的。”
母亲的话让高飞一时语塞。他想了想,又说:“那,成婚就成婚吧,可娘为什么一直不准我下水?”
“不准下水?那这些年你犯了多少次规,娘行过一次家法么?”
“娘我知道,可是为什么在山上可以、山下就不行呢?娘,莫非儿子身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