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束曲抬起头看着黄衣女子,那女子美丽的红妆与微妙笑意映入眼帘,她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苏寅琛冷漠的神情,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救了她不是吗?“谢谢姐姐提点。”她不敢再去看对面女子的笑颜,对方也不在意,舀了一勺药递到她嘴边“我叫飞露,公子吩咐的,由我来照顾束曲小姐,提点一说真是折煞我了。”等喂束曲喝完剩下的药,便放了药碗到描金朱漆的方形木盘上,安排她再次躺下,又安慰了束曲几句,托着木盘退出房间,整个过程周到细致。云束曲喝了药那药之后,可能有着些药理的原因,感觉头又昏昏起来,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又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直到合上门到了外面石阶上,飞露脸上的笑颜才瞬间收敛,眉眼之间透露出来的,却也是平静淡然。走下几步台阶,眼光一凌,反手朝东北角那一丛茂密的常绿植物丢过去一串月形利器,身子也随即朝那边抵过去。簌簌声响,植株一动,本来安静侧身立于植被阴影处的男子带了狡猾的笑移步出来。那男子手拿一把白玉骨折扇在面前挥了一把,那月形利器划过长青植物的枝干后都噗噗噗坠入花坛。“我说飞露,同行冤家你也不能这样痛下杀手啊。”长发高束的男子从暗处走出来,他身着苍衣赤袍,袖口收紧,衣摆袖口处皆有着精致的玄色刺绣。男子此时正一边摇着那把折扇,一边朝飞露笑着以示友好。“真是痛下杀手,你以为你的破扇子挡得了吗?”飞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准备离开,却被那男子伸直了手臂,用那合起来扇面的扇子挡住去路“你也真是的,我这次的任务有多么艰辛你不知道吗?差点点就回不来了,这好不容易回来了,连寅琛那边都没去,就先来看你了。你倒好,还不领情啊。”飞露偏头横了他一眼,用手拨开他的扇子,“风径,我到这里来,是随公子一起,没有旁人知道的。”那方才被划过的青色植株,此时才应声咔嚓折断,被戳穿的风径用扇子抵住额头“好吧,我确实是问过寅琛才过来的,现下里面那位,他是要你以后来教导?”“不清楚。”飞露丢下三个字准备离开。
风径这次没拦她,只是从袖子里取了一个小东西递过去,“给你带的,这次出任务,顺便带了点当地特产。北方夷族的小玩意儿,做的挺机巧。”飞露微微颔首,目光落到风径手中的彩色漆雕娃娃上,脸上的表情有些动容。那是一个木质的娃娃,上了彩色的漆,是一个有着细长眉眼,笑靥微粉,墨发如云朵,身着黄色绢衣的女娃娃。
接过那娃娃,素手抚上娃娃的脸,“我听闻,你这次去的地方,那些人发色如金,眸为碧色,这娃娃,雕得倒跟传闻不一样。”飞露刚说完,就觉着有些不妥,这毕竟是风径的一番心意,而且也看出了那娃娃眉眼像谁,应该是定做的。风径此时已不再有笑意“你认定我是撒谎精也没办法。你若不喜欢,扔了也罢。”说完便转身离开,飞露对着她的背影,微微扬了嘴角,没有装笑时那么明艳,却真实而无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双手捧了娃娃,默默地捡起几枝断了的万年青。这庭院里安然生活的万年青,都会被意外的不测瞬间夺去生命,更何况刀光剑影辗转的杀手呢?杀手有了感情,便会是是牵绊,是负担,是弱点。风径与公子是故交,而她只是公子的女奴,风径可以自由随性,她却不能的。这么简单的道理,风径明明也是懂的,这是何必呢?她当真是流水无情吗。
飞露回头看了一眼那屋子,更是有了些心事。那叫束曲丫头,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她见到那元气大伤的孩子时,有些亲切,有些爱怜,不由自主地想温柔相待。妹妹也是她那般年纪与自己永别的,这么多年来,要说自己对这滚滚红尘早已厌弃到不至于,只是漠然活着的时候,总会想起小意那丫头,抓着她的手,奄奄一息求她答应要好好活下去的样子。现下这个小姑娘,按照公子的意思,是她要成为苏家的一把剑,至于如何打造这把剑,公子虽并未明示,飞露也知道,这丫头往后的路并不好走。。
接下来的日子里,云束曲基本上都在床上躺着,她觉得有些讽刺,身为将门之后,身子居然差到这般地步,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屋里日日夜夜有着暖炉烘着,她却总在夜里被身体里散发的寒气冻醒。这里吃穿用度都是有质感的东西,但救她的公子却再也没来过,她觉得自己就是被偶发善心捡回来的雀儿,养在这里,也只是那善心的延续。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就算知道又能怎样?待自己病好了,是会被赶出去自己找活路罢。飞露倒是天天过来,云束曲心底是感激她的,这位好脾气的姐姐并没有因为她是公子捡回来的孤儿而怠慢她,即使在那位公子已经遗忘自己的存在时,这位飞露姐姐对自己还是周到得很。
许久没看见外面的世界,偶尔央了飞露带着她到庭院外走走,这庭院比她在岳府居住的地方还要大,院中却是在不同方位种满了不知名的树,树下是卵石铺就的小路,此时那些树也是光秃秃的,直愣愣伸向灰色的天空。云束曲被那有些萧条的景色拉得心情越发低落,便连那房门也很少出去了。
夜里,云束曲又被彻骨的寒意冻醒,她拉紧锦被,那阵寒意还是一阵阵锥心刺骨的袭来。看来自己的元气是被伤得差不多了。活着本就不是轻松的事情,自己这样,所有的痛苦忧虑,只是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还活着,她还有心愿未了。她要知道,那一场莫名的灾祸,谁是始作俑者,她带着恨意活在这世上,总有一天,她会找出仇人。而这府上的主人,看起来并不是简单的人物,他救回自己,如果真如飞露姐姐所言,并非善心所然,那就一定是自己对他来说还有用处,不管怎样,他救了她,那他要她做什么事都可以。同时,自己能有活下去的机会,逐渐使得自己强大起来,本来就是她要的。云束曲松了抓住被子的手,自嘲的笑笑“晚上的自己,想起问题来真是深沉呢。”她实在睡不着,起了身,去取了件绣了梅花的鼠毛斗篷披上,想去院外走走。
打开门,干燥寒冷的空气直贯进自己的鼻子,醒了那本就淡淡的睡意,她吸了吸鼻子,神思清明地开始夜游。墨蓝色的天空只有几缕清云,一轮圆满的月正兀自散发出清辉,院子那些光秃秃的树枝被月光一照,露出嶙峋的怪异姿态。穿过自己空空冷冷的院子,云束曲踏上了一条看起来宽阔些的小道。四周静谧,秋虫早已蛰伏冬眠,她脚步轻轻地踏在青石路上,手里一盏六角琉璃灯,在如墨的夜色中缓缓前行。穿廊上隔几步一盏的绘图灯笼上的花鸟人物在朦胧的光亮中影影绰绰地随着微风摇曳,路还是看得清楚的,云束曲觉得自己手中的的灯真是多余了点。“这么大的府邸,夜里连个值守的人也没有。”云束曲见前面一栋小阁楼里有橘黄的灯光溢出来,朝那边快步走过去,到了阁楼门口,发现阁楼的门微掩,便提了等推门而进,眼前的景像让她愣了愣。
里面有高高低低的烛台,火苗微动,照着几张高高的条案,有放了各种裱好的、没裱的画作,水墨渲染的山水画用色浓淡相宜,风格不一,但不知是用了什么颜料,带有一点暗锈色。有的放了摊开的卷轴,合拢的卷轴,有的放了一排排笔架,挂着各色毫笔;各式折扇被整齐码在扇架子上,云束曲把灯放在一张稍微空旷的长几上,打开了几把扇子,有单纯的题字扇,或者绘了扇面的扇子,几把素色的扇子摊开,尚未绘扇面,旁边倒是单独配了有笔架笔洗墨台。还有几把竹椅,条凳,做工从粗糙到精细不等。所有的这些,像是静默的在讲述一个工匠技艺从生疏到熟练的过程。看着一张空白的宣纸正被摊开放在那里,云束曲比了比自己手肘跟条案的高度,放弃了想提笔写点东西的想法。
最让她惊讶的,还是里面有股淡淡的千叶梅香。是他来过这里,云束曲肯定地想。不过,看起来那样谨慎的一个人,离开了居然也不吹了蜡烛,万一起大风吹翻灯怎么办?这阁楼里可都是些易燃的东西。虽然看起来年代久远了些,能专门找地方保存,看起来也是些让他上心的东西啊,怎么这么不小心。她走到窗边,解开搭扣,把身子探出窗外,准备关上窗户防止风吹倒烛台的事情发生。
“你在做什么。”清冷的男声想起,在这空旷的夜里显得有些不真实,云束曲却觉得突兀,一时受到惊吓,关窗户的手一抖,却也没闲着,转身随手抓到一块砚台朝声源处丢过去“啊啊啊你别过来。”伴随着咚的一声脆响,她抚着胸口定睛一看,门口立着的是那位紫衣的公子,正抱了一怀的卷帙,旁边的地上是一块裂成两半的砚台,那人正看着她,眉头微皱。云束曲心里暗暗着急,不知那砚台砸到他没有,要是砸到了,他一定很痛吧,他要是痛的话,该是会哼一哼的,此时他并没有哼哼,说明并没有砸到他。于是稳了稳心神,故作镇定地说“关窗户啊。”说完还指了指那关了一半的窗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