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青哥披着一件深色的斗篷,将自己的脸藏在头上的草帽之下,焦急地等待。先前他派人传给沉香的信想来她已经看过了,不知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愿不愿意舍弃如今安逸的生活随自己离开。等了许久,他总算把孟雪等到了,“孟雪,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你买的药呢?给我瞧瞧。”孟雪把药交给青哥,青哥看见在草药的包装上有三个小小的字“思美人”,内心涌起一阵欣喜,仔细地看过确认是沉香的字迹后便将那药还给孟雪。利用孟雪来传信,是意哥的主意,一则她有为意哥取药这个借口,不会有人怀疑,二则她生性单纯,不会多想,在青哥的安排下,孟雪就成了唯一一个参与其中却不知情的人。青哥想对孟雪说,“以后我就要离开这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意哥,劳烦你替我好好地照顾他。”他还知道意哥对孟雪的感情早与一般的主仆不同,他们可以朝夕为伴不会像他和沉香这样有如此之多的顾忌,青哥还想说,“孟雪啊,我多么羡慕你们。”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他答应了意哥,要让孟雪做一个不知情的人,意哥用这种方式来保护她。他给了孟雪一个复杂的眼神,孟雪感觉自己的身上无端的被放上了什么,自己的心似乎被剜开了,有什么东西被托付给了自己,之后那伤口愈合,那沉重而贵重的东西再也没办法被她舍弃。
沉香收拾好了包裹坐在床沿上,她想出宫,她无比的想和青哥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而,她出不去。只怕自己还没有走到宫门口,大家就会发现公主失踪而开始到处寻找,那时宫门也会关闭而不许任何人出宫。沉香不禁皱了眉头,如此一来,自己和坐牢又有什么区别?正想着该如何是好,有人在敲门,沉香连忙将包袱藏到被褥下,“进来。”随着推门的声音,走进来一个并非宫女打扮的人,沉香低头佯装整理衣衫的样子,“我不是说过了,我不叫你们,你们不准进来吗?”沉香抬头看见来人的容貌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阿·阿秀,你怎么进宫的?”阿秀沉默良久,“公主殿下,我知道你厌倦了宫中的生活,我是来帮公主殿下离开的。”沉香一下子从床上站起来,“什么?帮我离开?你怎么帮我?”阿秀解开自己的衣服,脱下外套,“李代桃僵,金蝉脱壳。”这是一个好方法,沉香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离开,可是她皱着眉头不住地微微摇头,“不可不可,我倒是走了,留下你一个人如何脱身?这,这岂不是在害你吗?”当初自己救她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要她的回报,更不要说是将命还给自己,阿秀却不管沉香的反对,开始动手解开她的衣裳,“公主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在郭府的这几年,我也一直很快乐。如今可以帮到公主和青哥公子,阿秀,万死不辞。况且,阿秀的功夫不敢说是侍卫的对手,可是要逃过他们的眼睛,从皇宫里脱身却是不成问题的。”待她说完,公主的衣服已经被她换好了,沉香拾起地上的衣服替阿秀穿好,哽咽着声音唤她,“阿秀”她说:“阿秀,我若离去,你必定凶多吉少,倘若你得以全身而退,待日后相见,你我便是姐妹。”阿秀已经是满脸的泪水,“公主你快出宫吧,只怕青哥公子已经等了许久了,咱们,兀自珍重。”说罢便转过头去,坐在床沿上,沉香穿着阿秀的衣服,定了神色,推门而去。
“站住,做什么的?”推车的老汉颤巍巍地上前,掏出一块腰牌,“小人是给宫里运送新鲜蔬菜的,这不,准备出宫去了。”看门的侍卫仔细地查看腰牌,确认腰牌不是伪造的之后将腰牌还给老汉,老汉正准备推车出去的又被拦下来,那侍卫指向跟着老汉身后的沉香,“那她呢?她是干嘛的?”沉香低下了头,那老汉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大人,小人上了年纪,老眼昏花,这丫头是跟着我替我清点蔬菜数目的。各位大人想必也清楚,这宫里的东西若是有半点差池,可是要出人命的。”那侍卫将信将疑地朝沉香走近了些,总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是嘛?”沉香不由得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出去吧,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老汉一边走一边多谢侍卫们的通情达理,沉香紧绷的神经松下来,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那老汉本也是和青哥一起谋划的人,因而知道沉香的身份,并不敢和她说话,只怕是有所冒犯,沉香受了阿秀那丫头的嘱咐,知道这老汉就是接应的人,一路也不问他什么,只管跟着他走,唯恐说多错多。走了大概三四柱香的时间,沉香才跟着他到了一户农舍里,说是农舍,却极小,又极破,屋顶只用了碱泥和稻草胡乱地涂了,每逢下雨,必要被冲个稀烂,外头大雨连绵,里头小雨不断。屋里又另有一个姑娘早在候着,沉香细细打量她,头戴破方巾,身着残布裙,光着一双黑黢黢的大脚,脸却洗得又白又净,想来是家里穷了,一点胭脂眉笔也是奢侈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一张脸,竟也意外地好看,只是身量小了,也不知是吃得不好,所以长得小,还是年岁还不足。沉香听那老汉叫她“丫头”,那姑娘又唤他“爹爹”,方知是父女了。老汉交代了几句,姑娘就匆匆上来行了一礼,示意沉香跟着她进了里面的屋子,好一番穿戴打扮。原本沉香只是将头发随意绾了垂在身后,并一根白玉的簪子在发间若隐若现,穿的是阿秀的衣裳,粉白的襦裙上绣了稀零的几朵花草,都统统被那姑娘小心仔细的取退了,从屋子角落的箱子里取出一套灰青色的衣裳,里头是一件束腰的白长袍,外面是灰青色的半袖,那垂腰的长发细细的编做了一股股小辫子又拢至头顶,正欲就将那白玉簪子插在发髻上,却被沉香拦住了,“这簪子我也无用,就送给你吧,算是谢谢你们父女的相助之恩。”姑娘推脱不过,又不敢冒犯,心想“她既然给我,就算作赏赐,我若推辞,岂非忤逆?”外间老汉又催,沉香也有些着急,姑娘只得回了她爹的催促,把沉香脚上的软云白边绸鞋换成粗布的一双旧鞋,道:“这样便齐全了。”又从她那首饰盒子里拿出些青黛等化妆什物,沉香才知道自己先前是想错了。又是好一番折腾,拿了铜镜给沉香看,那镜子里哪还是那个眉目多情,风流婉转的沉香公主?一双秀眉透出锐气,虽说还是沉香的样子,看着俨然是男子面相,跟她哥哥刘承佑越发相像。
到了舍外,老汉已经牵着一匹红棕的快马等候,扶着沉香上了马,“公子,你要去的地方就在此处北去五百里的流步亭,你要找的人,就在那亭子里。公子一路顺风,老朽不送。”说罢将那马臀一鞭子抽得巨响,只听那马长嘶一声便没命般朝前跑去。沉香几次回头,直到看不见父女二人方才作罢,感概颇多,想那前尘如今果然泥汤般去了,也不觉得自己辜负了刘承佑的疼爱,怪只怪他身为帝王,与她不过一场浮萍之缘。
“爹爹,公子留了这个,是收起来,还是另作打算?”老汉看那簪子做工精细,也生了敛财之心,虽然怕这宫里的东西会招来杀身之祸,却想只要仔细些也不妨碍什么,“这簪子既然是公子留给你的,你千万好生收起来,不要被人看见。”姑娘喏了,进得屋去取出包袱背在背上,和他爹爹同乘了一匹马,朝南边赶路去了,此时这方才还热闹的农舍竟也空无一人,院子里一棵柳树枝条垂地,风一吹便飘起来,潇潇洒洒,冷冷清清。
不知归处,不知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