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有清冷的月,缓慢地流泻在天空之下,像半凝固笼着寒霜的血。没有什么感觉和目的,苏檀在擦她的剑,偶尔剑身会将月色反映得异常明亮,白晃晃的光在院子里的树叶上跳动或在远处的墙上投下一抹惨淡的影子,苏檀觉得满足。假如不知道天黑过后就是天明,不会有人怀疑黑暗的永恒。苏檀坐在台阶上,小小的十五岁的没怎么发育的少女被打扮成瘦弱的少年,披着不合身的遮羞的皮,那就是苏檀的皮,在很久之后的某个相似的黑夜,苏檀会发现她是从此时开始学会天衣无缝的伪装。
不怎么安静的夜。
一片薄如蝉翼的枯叶,空气里带出一丝划痕,夜受了伤。苏檀手里的布还在和剑身摩擦发出微弱的悉悉索索,苏檀侧身,枯叶擦过她的脸颊,一缕薄瘦干枯的发在两三滴血落地之后,缓缓地飘下,她在笑,她的笑有嘲讽的意味。擦得雪亮的剑在月色之中仿佛散出莹莹的光,剑身细长,剑刃纤薄,剑柄以寒玉造,触手生凉,剑柄上坠着小小的宫铃使得用此剑杀人如同奏曲,一把极适合她的剑,一把为她而生的剑,她爱极她的剑,她不轻易使用她的剑。苏檀站起来,随手挽了一个剑花将握剑的角度调整得刚刚好。她冷笑,擅闯佛门净地的死人。
苏檀略略的,高估了自己。
从四面现身的杀手或暗卫,杀气涌动在寒冷的空气里,露水成冰,眼神里肮胀的欲望和卑贱的忠诚暴露他们的本质,他们怎么配得上这样好的剑?铁器碰撞的声音几近冻结,苏檀的脑海里是那个明媚的午后。她沉浸在怒气和杀意之中,悲痛苦涩的海水一般将她淹没,剑刺入肉体的扑哧声和被刺者的闷哼与空气里开始弥漫的血腥气混杂在一起,苏檀没有觉得快乐。她的绝望转化为泪水,可是她却哭不出来,堵在胸口的那种闷闷的沉重感让她挥剑越来越力不从心。她怎么能够?不杀个痛快!可是人实在是太多了,苏檀要仔细自己的命,来日方长,她大仇还未报!可是这些人就不同了,他们都不要自己的命。苏檀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她能刺中的人越来越少。在苏檀模模糊糊的意识里,她听到一声怒吼,“住手!”有人一把扶住了马上要倒下的她,和苏檀动手的人皆惶恐不安地停下。苏檀失去了意识。
他们不要命,他们卑贱的忠诚成为他们自刎的利器,奉主子的命寻找右虎符,少主怒吼住手,他们不敢再伤那姑娘。赵匡胤自是没有想到,他们称他少主。他的剑没有出鞘,“要么滚,要么死。”赵普扶着苏檀,眼中多出几分钦佩。
“元朗,这小子不像是会惹上这些麻烦的人,你家的人,为什么要追他?”赵匡胤沉默着接过赵普怀里的苏檀,右虎符的事是怎么传出去的?父亲怎么会这么快地知道虎符的下落?不对,父亲又是怎么知道虎符已不在苏府的?“大哥,你快替我去把住持找来。”到了苏檀的房间外,赵匡胤沉沉地叹了口气。他突然想到,这里势必有知情的卧底将消息传给父亲,是谁呢?
随住持进来的,还有小和尚空竹,“都是我没有照顾好苏少侠,寺里出现了那些人我竟然没有察觉,还请住持责罚。”空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住持闭着眼睛,“阿弥陀佛,佛门净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老衲不敢请三位少侠原谅。只是此事与空竹无关,不如让他先回房间吧,此时深夜,莫要惊动了他人。”赵普扶起空竹,“住持这是哪里的话,本是我们扰了佛门清净,该多谢住持的收留才是,此时这些东西多说无益,住持快看看苏檀的伤势如何了?”他转身又对着赵匡胤说:“元朗你也不必内疚,先和空竹出去吧,我在这里给住持帮忙。”一直站在一旁闭着眼睛的赵匡胤这才将手中的剑归回剑鞘,他睁开眼睛看着住持,眼中盛着一朵凋谢在寒冰里的梅,他又用同样的眼神盯着空竹,空竹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住持又道一声,“阿弥陀佛”。赵匡胤将手中的剑扔在桌子上,空竹跟着他出了门。
“今晚是我们叨饶了贵寺安宁,搅了小师傅的好梦,时辰晚了,空竹师傅回去睡吧。”赵匡胤拱手行礼,空竹不好再说什么,便离开了。赵匡胤的意思,住持势必是明白的,可是那空竹明不明白就不得而知了。赵匡胤原本还有些怀疑右虎符的真假,因此他今晚听到打斗声的时候,还以为是为他而来,如此看来,虎符必然是真。那些杀手来寻找虎符,估计并不知道自己也在这里,虽然他还不太确定,可是基本已经知道是谁把消息传出去的了。
木门推开,一声长长的吱涟漪一般荡漾出一圈一圈,赵匡胤的心里仿佛坠下一颗石子,“怎么样?苏檀她没事吧?”赵匡胤连忙问推门而出赵普,“住持说伤势虽多,可都是不打紧的皮外伤,于性命无碍。上了药再休息休息也就好了,你不必太过担忧。”住持看见赵匡胤,点了点头,“现下老衲已经给苏少侠上了药,她已经睡着了,赵公子不放心可以进去看看,老衲先行一步。”住持走了,赵匡胤正准备进门去看看,却被赵普拦住去路,“你干什么?你还真要进去看看不成?”赵匡胤疑惑地看着赵普,“我怎么就不能进去看看?”“住持说……”赵匡胤受惊一般捏住赵普的肩膀,“住持说什么了?”这个住持到底是敌是友?“元朗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住持说这小子睡梦之中杀意不退,若有惊动恐会梦中杀人,所以上药的时候都让我站在外间,免得出什么意外。你这一进去没轻没重的,若是惊动了他,他要伤你,或是你一怒之下伤了他,都是不好的。”赵匡胤一听,便知是住持胡诌来骗他的,只怕他发觉苏檀的女儿身,“大哥,我知道了,我就进去看看,毕竟是我家的人伤了她。”赵普沉思着道:“你这么说也对,可是他上次都差点把我的脖子给抹了。不如你进去了快些出来,我在外面帮你看着。”“不了大哥,万一她要动手,我是可以护着自己,你呢?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大哥你回去睡吧。”赵匡胤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径直就进了门。赵普觉得赵匡胤说得有道理,自己半点武功没有,还是不要凑热闹了,便也离开了。
“张放”苏檀的思念飞烟一样氤氲,飞烟一样轻薄,飞烟一样迅速消散。她的无助火一般灼烤着她的理智,她躺在薄被里,浑身失去知觉,但她分明感觉到利剑划过肌肤,凉彻心扉,皮肉被分裂,脊背都在碎。那两个字,是她潜意识里唯一的寄托,声音轻得不像话,“你说什么?”赵匡胤皱了眉头。月色正好,被帘子四分五裂地划在地上,透出莫名的绝望,“张放,我难受。”赵匡胤坐在床沿上,把她抱在怀里,“我在”他闭着眼睛,一身杀气。
阿弥陀佛,佛门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