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起处,树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一阵马蹄声袭来,远处的寒鸦惊飞,撞落了一树的露水。
沉香安静的偎在青哥的怀里,到底是军人的后代,现下青哥已经可以护着沉香骑马了,不紧不慢地跟在赵匡胤一行人的后面。不知道当初给沉香易容的那个丫头用的是什么法子,如今沉香散着一头青丝,面色苍白,瞧着却剑眉星目,依然是一副男子样貌。不同于市侩志士那般刚毅痞气,也不同于世家公子的温文儒雅,苍白的面色靠在青哥宽大的胸膛里,形容憔悴,我见犹怜,便叫人想起那台上唱曲的伶官,沉香她无时无刻不活在戏里。一路颠簸也不见她叫一声苦,反倒是迷离着一双狭长的媚眼,好似做着美梦一般,直到天边突然笼下巨大的帷幕,夜色猝不及防地袭来,眼看黑暗就要无声而凶猛的吞噬眼中所见的一切,众人听见一个清澈的声音响起,仿佛是一拳清水,又像一阵风一般,“停下。”沉香说,于是青哥驾的那匹马就停下,空竹和沉香都转过头来,赵普的马整个转过了身子,最后是赵匡胤,背对着所有人,像一个决心赴死的侠士准备踽踽独行,又像一个孤独的王者正要背离他的王国。是苏檀先问:“怎么了?”在刚刚启程的时候,青哥询问沉香为何把衣服换了,苏檀沉着脸色道出事情的原委,沉香的怒气就有了发泄口,然而现下青哥和沉香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忍,青哥明白这个道理。面对苏檀的关心,沉香没有吝啬她的厌恶,冷冷地转过头去,青哥轻抬了眼睑瞟了苏檀一眼,低声的询问沉香:“怎么了?”沉香皱着眉头,几乎像在撒娇,“还要走多久才能歇息啊?我饿了。”苏檀冷哼一声转过头去,赵匡胤已经因为她无聊的原因而不耐烦地催马前去,苏檀挥鞭追上他步伐,空竹的马稍微地滞了一下,踏过急促的马蹄声朝前奔去,赵普在马上露出一个极温和合礼的微笑,行了一礼,也掉转马头离去。若不是,若不是青哥和沉香的银两在昏迷的时候被人搜刮了去,他们绝不会跟上去。青哥将鞭子抽得飞快,驾马追前尘而去。
天色晚了下来,有些人家点起了烛火,远远地一片稀稀零零的灯火在夜色里闪着光指引着前进的方向,萤火虫一般微弱的光芒渐渐闪烁着变得明亮,映入眼前的就是一家冷清的酒馆了,墨蓝色的天空,月亮还没有升起来,可是酒馆的门却闭得死死的。空竹下马去敲门,谁知才敲了两声,没有回应不说,酒馆里的人竟将灯也熄了,苏檀觉得奇怪,正准备下马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赵普伸手示意他不用,“乱世之中,想必是怕我们是歹人,所以不敢开门做生意。”一边的赵匡胤翻身下马道:“恐怕不是,地方上的酒馆驿站一向都和官府有关联,若是怕歹人就不做生意,他这酒馆还开得下去吗?”空竹疑惑地看看赵普又看看赵匡胤,觉得两人说的都有道理,挠挠他的光头,也不知道该不该再敲门,苏檀也翻身下马,“没错,如今四处打仗,各处都是缺兵短将的时候,你们看这周围的灯火,有几处人家敢点灯?必是怕官府的人拿去,从此背井离乡,埋尸荒野,这店家肯定也是怕这个。”这空竹才突然反应过来,“对对对,这别的逃难的人都是步行,哪像咱们还骑马的?他肯定把我们当官兵了。”赵普也翻下马来,笑了一声,“这店家也好笑极了,若真是来拿人的官兵,他竟敢闭门不见,怕落不得一个全家死绝的下场吗?”苏檀摇摇头叹息一声,“乱世里谁都不容易,他既然不肯接待咱们,咱们去别处看看吧。”赵匡胤点点头说:“就把马拴在这里,明早来取吧。”各自都把马拴在一处,便朝远些的灯火出走去。
空竹跟在大家的后面,走得慢慢的,走了几步苏檀回过头来问他:“空竹你走这么慢干什么?”空竹一下抬起头来,挠挠他的脑袋,“啊?我……我……”苏檀看他皱着眉头,欲语难言,干脆走到他面前去摸摸他的光头,“到底怎么了?”空竹才吞吞吐吐地说:“咱·咱们就去找人家投宿了,那还,还有两个人…”他这么一说,苏檀就转过身子朝前面走去,“救了他们一命还不够吗?当然是就此分道扬镳了。”赵普站在两人中间,看了看空竹,一脸笑意对着苏檀说道:“只怕空竹是在想他们身无分文,可要怎么和我们分道扬镳吧。”苏檀赌气般说:“你们怎么知道他们身无分文了?”赵普一边笑一边微微摇头,吸了一口气才说:“这银两是空竹拿来的,现在不就在我包袱里放着嘛”苏檀皱着眉头,沉着脸色看着赵普和空竹,“谁让你们这么做的?什么叫拿,知不知道不问自取谓之偷?”赵普便叹气,“赵某人没有读过多少书,苏公子见笑了。”说完又看着赵匡胤哈哈笑起来,一旁的赵匡胤才对着苏檀道:“银子是我让空竹偷的,就是怕他们跑了。”赵普看苏檀还是紧锁着眉头。只得安慰她:“哎呀苏檀你也不想想,就凭空竹给他们治病疗伤捡回一条命,他们也该拿些看病钱不是?”空竹也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怎么也要拿些看病钱的。”苏檀更加没好气,“要不是赵匡胤把人家打伤了,何必要你来治伤?”便也不管不顾的朝前面走去,空竹看说了半天她还是不打算等后面的两人,只得愣愣地看了看赵匡胤和赵普,赵匡胤也没有要等他们的意思,说道:“他们没有银钱,自然会来找咱们,不必太担心。”赵普二话不说也跟上赵匡胤,空竹一看都不等他们,自己也没必要自讨没趣,跟了上去。
苏檀打前阵,先朝下一户人家敲门,敲了半天没人来开门就朝里面喊到:“我们是流离到此的难民,能否借助一宿?明天一早便离开。”约莫半柱香时间都过去了,一个老妪颤巍巍地把门打开探出半颗花白的头来,一脸的皱纹,微眯着一双浑浊的双眼,苏檀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她:“老婆婆,天黑路难行,我们想在此行个方便,不知可不可以?”老婆婆好似没有听清一般连连摆手,要把门关上,苏檀便大声对她喊道:“老婆婆,我们不是坏人,想在这里住一晚,可不可以?”谁知那老婆婆没有听见一般还是要把门关上,苏檀一着急,一把把门抓住往外一拉,老婆婆挨不住这一下,柴门一下子便打开了,难怪那老婆婆一直把门半掩着,她身上只不过穿了一条粗布的裙子,连一件破袄裙也没有,身上那条裙子也布满了大洞小洞,几乎能看见里面的裤子。苏檀一行人原本风尘扑扑,可是和她一比,却像达官贵人一般,再朝屋里一看,断了一只腿的木桌子孤零零地歪站在地上,之前可能供着什么佛像的地方只剩下一堆破土,苏檀不忍心再对她说借宿的话,那老妪了听苏檀的话,便对他们说道:“投宿啊去找路口的酒家吧,我这里住不了人啊。”苏檀顿了一顿,嗫嚅着双唇:“老婆婆。”那老妪巍巍地摆了摆手,“走吧,走吧。”忙将门关上了,苏檀还想说些什么,就被空竹一把拉住,“苏少侠,咱们走吧。”苏檀一回头,赵匡胤和赵普已朝原路走去好远了,“哎,恐怕别的人家也是这样惨淡的情况吧,只有再回刚刚那个酒馆再试试了。”空竹便摇头,“若是不走,只怕借宿不成,苏少侠你还要白给人掏些银子呐。”苏檀紧皱着眉头回头再看了那柴门一眼,又朝原路返回去。
到了酒馆,苏檀正诧异拴在酒馆门口的四匹马不见了,却看见酒馆的门大敝着,灯也点上了,朝店里面走进去就看见青哥和沉香坐在里面,一旁的老板只穿了一件内衣哭着央告赵匡胤,“大侠你可要为小人作主啊,这个山野村夫硬闯进小人的酒馆还扬言烧了这小馆可叫小人怎么活?”苏檀便想:“这老板果然是个老辣的货,知道江湖侠士最爱管这档子事,他就专等两波人打起来,打个两败俱伤他好去报告官府来捉拿他们自己坐收渔翁之利,他却不知道赵匡胤断不会上他的当。”果然,赵匡胤对那老板行了一礼便笑道:“老板多担待,他们的房钱在下出了便是。”坐在那里的青哥也站起来对着老板行礼,“实在对不住,方才情急之下不得不逼您开门,莫怪。”然后又冲赵匡胤行礼,“可叫在下好追,结果你们却在后面。”赵普见气氛不对,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了,话说拴在门口的马呢?”青哥一指后院,“原来那马是你们的,已经牵在后院了。”赵匡胤朝他指的地方望了一眼,微微一笑,“多谢,那么眼下咱们有六个人,酒家安排屋子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老板接过赵匡胤递过来的银子难为情地比出四个手指,“这,这小店一共只有四间房。”赵普大笑道:“这好办。”他一指青哥和沉香才发现还不知他二人的姓名,皱着眉头行了一礼,“不知二位如何称呼?”青哥本已拿着剑准备携了沉香朝屋子里走去,赵普这般一问,他又把剑放回桌子上行礼道:“在下郭侗,字青哥。”赵普看向沉香,沉香略略低了头,轻福了身子对赵普道:“刘氏沉香,小字京娘。不知各位大侠怎么称呼?”赵普笑道:“在下赵普,字则平,这位是赵匡胤,字元朖,不才长他五岁,与他结拜为兄弟。”赵普指赵匡胤,赵匡胤微微一点头。苏檀黑着张脸,“苏檀,字轩宁。”众人都看向空竹,空竹沉默了半天才说:“大家叫我空竹就是了。”赵普一拍巴掌,“行了,大家如今也互相认识了,青哥和京娘姑娘住一间屋应该无妨吧?”沉香站出来,“这自然无妨,只是不必唤我的小字,叫名字就行了。”赵普为难般道:“只怕冒犯了姑娘。”沉香和青哥朝一屋子走去,说道:“无妨。”便进屋去了。赵普回过头来看着空竹和苏檀,“你们俩个子都小些挤一张床吧。”赵匡胤却瞪了一眼,“你莫非忘了空竹曾是寒卫的人?我看他还是和我住一起。”众人都看见空竹的神色一征,赵普面露难色,谁知苏檀抄起玲珑剑,拉起空竹就朝另一间屋走去,还对赵匡胤说:“我看不必,你多虑了。”赵普看都有了着落,也进屋睡觉去了,只剩赵匡胤在原地把剑往桌子上一扔倒把那老板吓了一跳,赵匡胤一叹气,“给我送一壶酒来。”老板喏喏地去了,赵匡胤也回了房间。
漫漫长夜,同窗饮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