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空蒙雨亦奇。天地浑然成一片白色,寒冷的雨水从天际倾下,仿若带着不可挡的杀气,直要把这世间的污秽都冲刷干净。这雨来得快,来得急,不消片刻,路上已经是积水过踝,淅淅沥沥地打在树叶上,又兼狂风,漫天的叶子舞起来也像得了什么命令,那雨水落到地上,霎时开了一地的白花,只是开得灿烂,谢得匆忙。
山路艰难,小道容不得两马并驱,沉香又实在叫青哥放心不下,无奈走险把一匹马拴在树下听天由命,和沉香共驾了一匹马要寻避雨之所。沉香一面稳住自己不摔下马,一面抱紧了怀里的包袱,那马跑起来颠簸不堪加上连日的赶路已经累得沉香昏昏沉沉,雨水凉飕飕地淋到她脸上又叫她清醒几分。“沉香,沉香?”青哥唤得急急的,沉香小声地答应他,“沉香,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满天满地都是雨水冲刷的声音,青哥的声音一出口就被雨水冲散,传到沉香的耳朵里变得飘渺不堪,也无力去管他究竟说了什么,胡乱地答应他,青哥心疼沉香,只是可恨这山太荒凉,山势又险得连一个山洞也找不到,急得他大骂,“不知道撞见什么鬼了,下这么大的雨,什么狗屁山,连个避雨的地方也没有。”骂着,远远地看见一个大陡坡下有一个破庙露出一点残破的屋瓦,挥鞭催马到了庙前,勒马而下,小心地把沉香扶下马,沉香昏昏沉沉的睡着了,安静地俯在青哥的怀里。庙门还没有推开,一股杀气扑面而来,青哥下意识侧身躲开,随着庙门哐当一声打开,小和尚手持利剑势如破竹地冲到雨里,在身侧的大树上一蹬,回身将剑比在青哥的脖子上,青哥的手里护着沉香,只能任人宰割。庙檐上的水密不透风地垂落,将庙里庙外隔成两个世界,青哥恍恍惚惚地看见从庙子里走出来三个人,心道不好,眼下怕是遇到了恶人,要死在这里也说不定。便拿准了时机,趁那小和尚不留意一脚朝他心口上踢去,小和尚被这一踢,身子一轻朝一旁的树上撞去,满树的叶子雨水倾下来,小和尚手里的剑也哐当一声落在地上,青哥便看见走在第二的那个人疾步跑出来去扶那小和尚,路过他身边如同没看见一般,他正诧异,却见眼前已是一高一矮两个侠士,不待他反应过来,高的那个挥剑而来,他手中无物,只有躲避,又顾着沉香,那人几剑过来,他眼花缭乱,觉得手臂忽然被撕裂一般的痛,完全没有半分力气,还护着怀里的沉香,没有力气躲开,只有转过身子以背挡剑,心想死在这么个地方真是对不起沉香,哪怕是死,自己也要死在她前头,先到黄泉路上探路,再不让她受这样的颠沛流离之苦。
“赵匡胤!”青哥嘴里吐出嫣红的血像墨汁一般氤氲在雨水里,他像是要化成一滩血融入雨水中,他倒下的时候,怀里紧紧地抱着沉香,就像少时他和沉香一同骑马的时候一样,他们从马背上摔下来,他也是这样紧紧地护着她,生怕她摔疼了。青哥想,“不同生而同死,我郭青哥也不算和沉香白过了一世。”可是最后那一剑没有刺下来,他再也支持不住,昏睡过去。赵匡胤手里的剑归回剑鞘,他回头看向苏檀,“你真打算杀了他?”苏檀扶起倒在地上的沉香,“杀了他们对你有什么好处?帮忙把他们扶进去。”苏檀正要把沉香扶到庙里,赵匡胤将剑一横拦住苏檀的去路,“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就要救,这一路的麻烦够多了。”苏檀却是一笑,“赵匡胤你是不是搞错了,人是我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分道扬镳不就好了。”赵匡胤轻微地皱眉,眼神锥般刺到苏檀的脸上,苏檀感觉一股寒气从头到脚,她正要继续往里走,赵匡胤将手一抖,那原本藏在剑鞘里的剑便露出半截来,雪白的刀刃横在苏檀的脖子前面,“苏檀,你的命都是我救的,你想如何?”赵匡胤以为威胁对一个女人来讲应该是有效的,苏檀不回答他,继续朝前走,赵匡胤不得不把剑送回剑鞘,“这条命,你大可以拿回去。”她对死有一种期翼,死亡是对繁杂现实的解脱,像一叶舟,像一把火,像一柄刀,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迎接它,向死而生,死亡就是苏檀的新生。
空竹无论如何不肯帮赵普扶青哥,苏檀在一边照顾沉香,赵匡胤呆呆地立在雨里,赵普只得一个人把昏死过去的青哥扶进来,又回身叫他,“元朗,你在干什么?还不进来?”赵匡胤才回过神来一般,压制住内心的怒火,“为了虎符,暂且忍你一时。”如此这般劝自己一番,才进得庙中,空竹已经在替较瘦小的那个把脉,赵匡胤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空竹把脉,一连把了三四次,眉头紧锁,面色沉重,苏檀以为形势不好,忙问他,“怎样?”空竹抬头看了一旁同样焦急的赵普一眼,低着头不肯说,“有救没有?你倒是说啊。”赵普问他,空竹才支支吾吾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脉象很奇怪,想来是我医术不精,他一个男子却是女子的脉象。”说到这里,空竹双颊绯红,也不敢去看苏檀和赵普,生怕他们说自己医术不好。“不是空竹学艺不精,是他男扮女装,用了障眼法,你倒是个傻子。”赵普一边笑话他,一巴掌拍在他的光头上,空竹叫一声哎哟,摸着自己的光头抬起头来,“她为什么昏迷不醒?你可有把握救她?”苏檀关心这个,空竹看了沉香一眼,摇了摇头,“不忙,她这只是太累了,休息休息就好,只怕要紧的是被赵少侠打伤的那个。”苏檀这才反应过来那边还躺着一个人,连忙把沉香安放好,盖上一件薄衣裳,又去替青哥把脉,只见空竹也不言语,就掀开青哥的衣服查看伤口,“苏檀你去照顾那边那个,这里有大哥就够了。”赵匡胤已经生好了一堆火,“你又不来帮忙,净说这些。”赵普白了赵匡胤一眼,“苏檀你就在这儿,他还没醒呢,急什么?”空竹也说,“我看苏大哥还是去照顾那边那个吧,替他把湿衣服脱下来,免得着凉了。”苏檀点一点头,果然走开了。“欸,苏檀,男女授受不清啊,你不会真要替她脱衣服吧。”“我又不会脱光,总比她着凉的好。”
苏檀替她脱了衣服,果然是女子,于是放心了些,把脱下来的衣服都交给赵匡胤让他烤干,其实他们自己的身上也是湿的,却管不了那么多。空竹让赵普把青哥伤口处的血擦干净,找了些茅草烧成灰,打算一会洒在他伤口上止血。这边苏檀替沉香脱了湿衣服,把她的身子擦干,给她穿上赵普包袱里的干衣裳,把手伸进衣服里,闭着眼睛把她的裹胸也取了下来,空竹说这样才有足够的呼吸,干完了又到青哥这边来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却见青哥已经把茅草灰洒在青哥的伤口上开始包扎了,“这样就好了?用茅草灰,不用药?”空竹无奈地看了一眼庙外瓢泼的大雨,“还需要几味愈合伤口的药,可是上哪里采去?只有等雨停了再说,看他自己的命了。”苏檀也朝庙外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
不遇,得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