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马过万,无边无沿。三万大军只是静立在那,空间上的视觉冲击就给人极大的压迫感。空气似乎凝固了,两军前方的沙场飞鸟不落,蝇虫不闻,寂静异常,两军相距超过五里,城里的军队却几乎能听到敌方军士的沉重的呼吸声。
虽然是以五千对阵敌方将近三万人,但泗北城军队士气上并没有被对方压下,想反,甚至隐隐压对方一头,风贤是霸道的,他的军队理所应当的霸道。
城里现在仅有的一位都尉木野牛觉得对方的军队没那么简单,虽然他们身上连一件像样的盔甲也没有,武器也只有锈迹斑斑的枪剑斧钺,他们排兵列阵毫无章法,像极了黄巾之乱前期随便由农夫拉起来的散兵游勇。可他还是觉得不对劲,不提没有看到他们的将领,也不提他们为什么三万军队就敢来犯素有侵略之城之称的泗北城,光是他们身上缠绕的莫名阴气就让人毛骨悚然了,可惜自己是野路子出身,没学过望气之术,要不然他就可以多了解一下地方的来历了。
压下心头轻微的不安,他高举起了右手,“结莲花阵!骑兵准备冲锋。”泗北城将军打仗速来雷厉风行,从来不考虑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口头交锋,要战便战,拿来的废话。木野牛虽然只是都尉,但一旦领军时那深入骨髓的暴戾就不由自主的在他的血液里沸腾,敢犯我郡城,那就都留下吧。
他心头所有情绪统统消失,只有满腔豪迈,士兵们的眼睛在太阳底下闪着光,盯着那只右手,那只粗糙有力的右手向前一挥,他们就把自己的身体送给沙场。
莲花阵由风逍风公子所创,这是外界少有人知道的,但军队里却几乎无人不知,因为那是风将军与他们喝酒打屁时自豪又小心地“泄露”出来的。莲花阵初次面世是在黄巾之乱中期,那时大天师张角麾下五十万真正意义上的黄巾军才初步成型,还没有后来的摧朽拉枯连攻十四城的彪炳战功,所以他们在“人魔”风贤麾下大军下败北在当时也没引起太大的注意。可铁甲军知道,那一场胜利像是老兵身上的伤疤一样彪炳在他们的赫赫军魂上,那三千对两万的战绩也在他们每次喝酒吹牛时燃烧在他们的血液深处。参加过那次战役的木野牛更是永远不能忘记那次一触即收却惨烈异常的短短交锋,所以他对救了无数兄弟们的命的风公子打心眼里尊敬,他一点也不怀疑风将军会对他的兄弟们说谎,他说是自己儿子创的就是自己儿子创的,兄弟们也都欣慰将军有个好儿子,可笑那些软蛋背后还说风公子的坏话,要不是军纪严明,自己早就上去抽他娘的两个大耳瓜子。
莲花阵七人七人为一组,外面站着六人,里面站着一人,六人三人使枪三人使刀,一刀一枪两两相邻,中间站着的是那些城里的捕头捕快,也就是那些劳什子一流高手(军队里从来不划什么等级,谁厉害比划比划才知道),不过他们不比练军旅拳和象形拳的普通军士,他们的武功都带着独特的属性,就像那刚从木野牛旁边冲过去的倔强年轻人一手冰魄剑使出来能让人在三暑天打个寒噤,他和军士配合,只需要稍微延缓敌人的动作就可以给兄弟们营造出杀敌的机会。比起这家伙,更绝的是有一个绰号无影剑的家伙,他的一手快剑真能快得只看得见淡淡影子,他的细剑不善与人交战,可要见缝插针专使阴的那可是一剑一个准,剑无虚发,所以兄弟们只要放心保护好他放心冲就行了……
木野牛骑马立在骑兵前面,脸上有了淡淡笑意,他心里感激风逍想出来这个战阵,却一点也不想着那些武林高手的好处,在他心中,只有自己军队里的才值得感激,他们不过是被公子虏过来的奴隶而已。
思绪纷飞的木野牛眼神陡然一凝,因为敌方的军队压根没有冲刺,这对于两军交战是很不利的,他又想起了公子临走前的说的自己不怎么听得懂的话,眼神极剧闪烁了几下。
对方军队还是动了,不过却很僵涩,好像是一群刚学会走路的初生儿在缓慢蹒跚。两军相遇如大浪撞在了礁石,甫一接触就是血肉横飞的景象。莲花阵六人在外围快速旋转着,枪尖刀刃反射着炽烈的白光,一呼一吸似的收缩着,像极了夏日里袅娜的白色莲花,出污泥而不染。那污泥染着血色。
而敌方军队的反应也和他们的军容相匹配,拙劣又可笑,一个士兵刚刀还没抬起来就被刺穿了脖子,倒到地上不自然的抽搐,然后被践踏到红色的泥地里;有几个士兵大概聪明一点,四五个连在一块围住了六人,一同挥下了屠刀,寒风一吹,他们的刀寸寸断裂,使刀的在他们面前一晃而过,两人头颅掉地,使枪的片刻停顿也无,两人心脏被刺穿,白光再一闪,最后一人脸上蒙上了冰渣。不只是死的太快还是他们他们真的反应迟钝,临到死他们还茫然举着手臂,眼神空洞地死死盯着敌人。
冰魄剑还没来得及抱怨他们太过缺德,只留一个给他就急匆匆地陪着他认为和木头无两样的六个大家伙应付跑来找死的短命鬼了。
黑色河沿上绽放的一朵朵莲花掺杂着漫天的芬芳不断向前推进着,莲花阵里几乎无人伤亡,这几乎是一场压倒性的屠杀,几乎毫无抵抗的杀戮会给士兵心里带来沉重的负罪感,这也是只认命令不认人连屠城都做过几次的铁甲军,搁在一般军队里早就崩溃了。木野牛不认为对方军队再好十倍结果会好一点,但心里不免还是有几分惴惴。
他耳边传来了骑都尉轻轻的疑问声,木野牛知道这是落后他半阶却一直也不服气他的田荣的声音,可半阶也是阶,他心想老子高你半阶你想问我问题只能搞这些弯弯绕绕了,老子偏不给你答。他又胡想连篇了,在这时田荣却惊呼起来,木野牛心中恼怒他坏了规矩可偏头看了他的脸色才遽然一凛。他看向战场。
中年人感兴趣地看向了乌合军后十里之外的地方,那里的一个山坡上一个全身绑着白色布带的男子正在找个干燥一点的地方为自己挖个坑,着装暴露的姑娘一脸兴奋地问懒洋洋躺在地上的男子什么时候她可以上场,他抬头看了看云,无限美好。
“三千个失败品,接下来该人造人第一代了吧!”
揽雀楼里一张榜文被递了出来,一个威望不俗的长者将它贴在了城墙上,人群只是粗略瞟了几眼知道大概意思后便齐齐欢呼了起来,绝对上风,零伤亡,乌合之众,所能阐释出来的信息只有一个,不是风贤亲卫军的城卫军依然厉害,依然再打胜仗,他们是安全的。一些准备或者已经在收拾行李的夫人小姐们闻得此言大大松了口气,拍了拍沉甸甸的胸脯,开始向被自己忘了几柱香的相公情人诉苦,说自己是如何的担心受怕,又是如何的渴望你的安慰云云。
这只是城里冰山一角,几家雄踞于泗北城的世家深沉似海,对外面的小打小闹无动于衷;太多真正的底层百姓是没闲工夫听那些热闹的,对他们来说城破城好对他们毫无分别,要不然是换个老爷管理泗北城,要不然就是烂命一条,要拿就拿去好了;王翦听外面的喧哗,微微抬起头,表情木讷。
李不闻垂手肃立,悠然回答着年轻柔弱书生的问题:“……三皇五帝已不可考证,要论大图九帝我最喜欢的还是血衣女帝,不仅仅因为她是个女的,当然,这也是一个方面,我最喜欢她的是她的敢爱敢恨,废除三纲五常,坑杀三千无良之辈,驱逐翰林老夫子,斩大鹏妖王与于公羊山,传说就是那时一袭白衣的白莲女帝走下山后衣袍尽红变成了能止小儿夜啼的血衣女帝……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她比武纳婿那一件事,她说只要能比武胜了她的她甘愿禅让帝位,永居后-宫,啧啧。”
柔弱书生大概是没和这种市井之人交流过,他看着他快要流口水的样子笑了笑,学着他不羁的样子问道:“九帝除玄帝无德外,其余八位都是雄才大略之辈,你却只喜欢个女人家家,真是丢尽男人的脸。”
李不闻看着他自始至终都没往窗外看,却哗啦啦写了两张纸出来,眼底闪过一丝惊异,他哈哈笑道:“你懂什么,也就是我晚出生一百年,要不然你见到我得叫声陛下了。”
书生莫测一笑,在这时他的笔像被另一个人控制似的突然打了个弯,书生眼神一变,放下笔,第一次走到窗边,那张纸上写道:景元十二年,铁甲军胜……那个“胜”字打了个弯,划去了生。
风逍笑着为风臣倒了杯糟老头独酿的老黄酒,笑道:“叔叔辛苦,请叔叔饮了此杯后,随小侄一起前去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