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坐在对面,很内行地沏着功夫茶,雪白的茶杯在他手里如有了生命般翻转着,响得异常悦耳。柳儿发现自己在凝视着他挺直的鼻梁和微翘的嘴角时,两腮不由得晕红起来,心禁不住甜蜜地悸动了。这是柳儿第一次以谈恋爱为理由与一个男孩坐到一起,空气也显得有些异样,她感到手脚也不如平日那样灵活自在了,虽然身边还有为他牵线的好友。他端过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轻轻放在柳儿面前,没有言语,只轻轻看了她一眼,她整颗心就灿烂如花。
也许天意注定她能遇见他,柳儿痴痴地暗想。不然,何以把这个她曾经暗恋过两年的男孩在她差不多忘了他时又推向了她的身边?他——淳,这个只高她一届的校友,曾是风云整座校园的才子,加上他潇洒的外表,是女友们私底下津津乐道的白马王子。而她,娴静如水,像一株开在山涧的兰草,孤高而寂寞。他们之间,似乎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然而,淳浪漫,多情的文笔,脱洒的书法,曾在柳儿心里荡起怎样动人的涟漪,是无人知晓的。因为淳,她少女时代的梦有了绚烂颜色,心事装满了笔记本,全是有关于淳的。
工作三年后,少女的梦早已淡淡化作烟云,柳水的心与生活又如水一般平静,笔记本也紧紧锁上久久未打开了。今天,好友无意的牵线竟让他真正走到她的面前。
柳儿扶起他送过来的那杯茶,捧在掌心,琥珀色的茶微微颤动着,若有若无的茶香在鼻尖缭绕,令人心醉。她一点点地抿那茶水,仿佛在品尝着琼浆般的佳酿。
“听你在咳嗽,是身体有些不适?”淳抬起头,久久地看着她,关心地问,“给你带瓶润喉膏吧。”他的声音充满磁性,声调里带着体贴。他的细心让柳儿心尖突然有些发颤,有些发痛。胸中涌起一股柔柔的热气,也有一丝难抑的自卑,他太优秀了,当年有多少女孩子私下谈论过他,为他激动过、悲伤过,而她只是那么不起眼一株雏菊。
这一次见面以后,柳儿如水的心便如一池被吹皱的春水,也有了难眠的长夜。好友高兴地跟她说,淳有意再与她联系,已经给她寄信来了。他可以跟她打电话,发信息,但他却给她写信。信!在这个信息泛滥,网络密布,效率第一的时代,信让柳儿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温馨、细腻。柳儿不喜欢没有感情色彩的电子邮件和干巴巴的信息。于是,她的生活便多了一项夹杂着焦急与渴望的内容——等信。她想象那信一定是走笔如龙,语如流水,让她怦然心动的。
信还未到,关于淳的言语柳儿却无意中听了不少,才华横溢的他现在依然是人们的话题。然而,人们更关心的是他似乎有些神秘的感情。关于他和前几个女友的事,关于他的多情,人们堂堂皇皇地给他个“风流公子”的帽子。虽然,这些好友都曾跟她提过,也是过眼云烟了,他有他的苦衷的。柳儿还有抹不去那种酸痛的感觉,意识的自卑又涌上来。
那些有闲暇的人们,往往有惊人的窥探能力,总能出人意料地扒拉到别人的隐私,并拿出来津津乐道,仿佛那是能证明自己价值的了不起的发现。当柳儿还沉浸在等信的夹着甜蜜的不安中,同事们已不知从何处窥得了她的心事,并对她的事万分热心起来。
“跟他见面!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琳姐的表情不异于听到她偷了东西,声音的尖厉程度让她有些发怵,张了张口,脸涨得通红,竟无话可答。
“他有过几个女朋友啦!”阿芸用一种几近恐吓的口气,“在这方面,他早是出名的,他的交际能力可是公认的。”
“对啦,这样的人怎么靠得住呢?况且,你知道他家住在哪儿?住在山沟里!虽然离这儿不远,但交通很不方便,你想过工作的调动问题吗?”
“那……那是以前,而且……”柳儿可怜地接了这么半句,好友对她所说的情况她一点也说不出来了。她知道自己再说只能招来更多的劝告。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琳坚决地打断她,“而且,听说他家连屋顶还盖不牢……”
琳姐和芸姐对柳儿比亲姐妹还亲,对柳儿她们觉得有保护的义务。柳儿太天真,还处在上学时的状态,根本不知道生活是另外一回事。要是等她跌了跟头再后悔可就太晚了,这可是一辈子的事,马虎不得。
柳儿知道她们为她着急,但没想到她们一下子考虑到了这么多,仿佛柳儿就要嫁给淳了。柳儿倒完全没想过这些,只是由着心动的感觉肆意发展而已。她微笑了一下,觉得琳姐她们想得太多,想得太远了。
这几天,柳儿时不时地出神令琳姐和芸姐很担心。虽然柳儿向她们点过头,保证清醒,那表情却是敷衍着的。柳儿太幼稚,还未知人心,容易沉迷,不晓得看得长远的。两个人私下商定,要想方设法让柳儿彻底清醒过来,不然就没资格当什么过来人了。
“柳儿,淳一直很活跃的,什么朋友都有,男人交际过于灵活,不稳重。”琳苦口婆心,“你却是爱清静的,两个人能合得来吗?”
“就是。”芸忙接过嘴,“这人能靠得住吗?如果你也是活跃的善于交际的人,那还好说些。何况,他家的经济情况,还有工作的调动问题……”
柳儿的心绞痛起来,觉得自己就像个消费者,她们在帮她分析一件物品,而不是一个人,一种感情。自己所谓美好的感觉,在她们看来是小女孩的泡沫梦幻。不过,她们也是为她好,说的都是实话,是大部分要出嫁的姑娘所考虑的。
“找人还是找个踏实点的,人忠厚一点的,特别是像你这种性格的人。”琳就差说老实的安全系数高了。
老实!柳儿无数次幻想过热烈玫瑰,幻想过令人眩晕的牵手,幻想过淳深深的眼神,幻想过和他一起诵他的诗歌……这会儿想起来,忽然滑稽得异样,心里一边冷笑,一边涌起无名的悲哀和不踏实。
柳儿有些动摇了,说不清是自卑,是害怕,还是她也懂得了现实。等收到他的信后再决定吧,她找借口为自己拖延时间。
琳和芸则整天忧心忡忡地暗暗观察她、关心她,仿佛她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她们的眼光使她如芒在背,当天见面时美妙的心动早已变了味。
没想到淳还记挂着她的身体,托好友问了好几次,又捎来细细挑过的药,交代一定让柳儿吃。柳儿再一次心乱如麻。
另一边,琳和芸没有放弃,每天耐心地在她面前分析利弊,可谓用心良苦,她们有的是时间。结果,柳儿的妈妈竟也知道了,马上和芸她们联合成统一的战线,坚决主张找人要找个可靠的,靠一辈子的。让柳儿跟那样的人在一起,简直是冒险。好友和亲人的爱,柳儿不知该用什么文字来表达,但谁懂得她内心的想法?她默默地问着自己。
女人只是依靠别人吗?爱情是奢侈的,不现实的吧!连梁祝也只能化作蝴蝶才能双宿双飞,柳儿哀哀地想。但还是屈从了,托好友转告淳,断了联系。其实想想,他们还未真正联系过呢,就惹出这么多事。那信也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一直未能收到。当夜,柳儿的枕头湿了。
她很明白,不单单为淳,也为自己,连她自己都未能懂自己,她憎恨而且鄙视自己了。
两天后,一封沉沉的信到了柳儿的手上,它终于还是到了,这个时候来似乎有点讽刺的意味。柳儿颤抖着手,没有勇气拆开。她知道,那一定是一封很美很美的信,也是这辈子唯一的一封令她牵肠挂肚的信了。
等情信的感觉真好,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