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底,我的女儿刚满了一周岁后,他父亲被遗送回原籍——醴陵农村。
父亲走之前,要求见一下长孙女。他特别疼爱孙女,从生下来起每天下班回来都要抱她好久。半岁以后,孙女长得更加可爱,他从喝酒的开支中节约钱,为孙女买了一部竹拖车,天天抱着孙女在宿舍里游来游去。只要提起这个可爱的孙女,他就滔滔不绝赞扬自己的孙女如何长得可爱!常常笑得合不拢嘴,周围的邻居羡慕他好福气,有个会读书的儿子,招了个能干媳妇,还生了可爱的孙女,有了一个完美幸福的家。可是在这“史无前例”的动乱年代,许许多多的幸福家庭,无端地被搞得支离破碎,我的家又何能幸免呢?
我抱着女儿来到关押她祖父的防空洞口,几个“造反派”把他从洞里押出来。他呆呆地望着我母女两个,一会儿就老泪纵横了。
他面色苍白,头发胡子长长的,消瘦的脸上,颚骨突起,眼睛比以前显得大了许多,嘴唇枯干,穿着一身破旧的工作服,没精打采地站在我们面前。小女儿倒在我的肩上,害怕看他,紧紧抱住我的脖子。这时他微笑着,伸出双手喊了一声“兰兰”,女儿听到爷爷那熟悉的声音后,马上推开我要她爷爷抱。他接过孙女,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又咽咽地哭起来,这时造反派对父亲高声怒吼,走!走!走!进去!进去!父亲依依不舍地将孙女交给我,说:“好好带着她,回去吧!”我抱着孩子,含着泪水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一辆汽车开到我家门口,一些人下来,强行把公公和婆婆推上车,一会儿汽车就开走了。就是这个“文化大革命”搞得我们骨肉分离了!
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空荡荡的真是惨不忍睹。丈夫在靖港修船,好友奉劝他不要回家,说单位也准备把他一起弄到老家去,幸好他不在长沙,躲过了这一劫。当天晚上,我坐在床上,想起这个破碎的家,想起这种种的劫难,感到无比辛酸和凄惨,母女哭泣成一团。
门铃响了,打开门一看,是我的两个弟弟来接我回娘家。
生下女儿近两个月,我经过朋友介绍到本街街办工厂当学秘,学抛光手艺,每天都是婆婆抱我的女儿到离家一公里远的地方我喂奶。家里的家务活,婆婆从来不让我做,全由她包了。如今,她被强行押解回醴陵农村去了,剩下我一个人,每天要带孩子,做家务,实在是困难很多,所以这时候我的母亲打发弟弟,把我接回娘家,可怜天下父母心!回到娘家,大大地增加了家里的困难,家里27平方米的草棚子,挤得一塌糊涂,哪能再容下我母女俩呢?只好每晚回到自己家睡觉,早晨由弟弟把女儿接走,我才能去上班。
公公婆婆走后不到一个星期,单位“造反派”把我们母女俩赶到跟一个寡妇住在一起,她住楼上,我住地下,各一间房。厨房由她一人占着,不给我做饭的地方。原来住的那一套间房子,就被“造反派”革委会主任的父母住着。我被赶到新地方,左邻右舍没有一个敢理睬我。每天路过宿舍区时,别人总是用蔑视的眼光看着我,对我议论纷纷。到了晚上,不明事理的小孩子也朝我家里扔石头。有一次,一个大石头打破了窗户上的玻璃,石头幸好掉在空地上,女儿刚离开那块空地上厕所去了。否则,不知我女儿会是怎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