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两次飞驻北平行邸,前后离南京近一月。在这期间,蒋管区的经济状况同军事形势一样,更加迅速恶化,濒临全面崩溃之局。南京中央政府下半年预算,竟比上半年增加了574倍,几乎全靠印刷钞票来胡混。因此物价飞涨,钞票等同废纸。10月4日,上海批发物价指数,就已经超过抗战前1937年的四万九千余倍。蒋管区大城市掀起的抢购风潮,犹如龙卷风一样,席卷全国。市民见物就买:老太太买嫁衣,青年人买寿衣;绅士买绣花鞋;壮汉买棺材……诸如此类,无奇不有。至于工人罢工、教师罢教、学生反饥饿、反内战、市民抢米店,各种骚动风潮,更是此伏彼起。
在这种情势下,南京政府财政部长王云五,弄得焦头烂额,一再向行政院长翁文灏提出辞职。翁文灏因“币改计划”全盘失败,已成全国罪人,亲赴北平向蒋介石辞职。蒋不准,只好回南京。蒋经国奉乃父密令,以督导员的名义,在上海“强制限价”,限期收兑黄金、白银、外钞,趁机勒索,乱打“经济老虎”,连蒋当年在沪的一些所谓“恩人”都不能幸免。这些上海大亨们,眼见上海成百万两的黄金和数以亿计的美元,统被小蒋掠夺而去,一个个恨小蒋不死,更恨老蒋不是个东西。于是,买通立委们,在南京立法院围攻翁文灏,把个翁院长骂得狗屎不如,逼得这位翁博士几乎要自尽。因蒋介石不在南京,翁只好把那些要命的经济难题统统向总统府送去。因此,蒋介石回到南京后,这种急如星火的经济问题,又不得不亲自处理。
经济情势如此,政治局势更糟。蒋介石在美帝支持下发动反人民内战,丧尽天下人心,统治集团内部四分五裂,主战主和争论纷纭,而各派系争权夺利,你死我活的斗争,更是愈演愈烈。
蒋介石眼见军事、经济、政治局势,都呈一片崩溃之势,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真是寝不安枕,食不甘味,夜间常独自一人,漫步庭园,对月长啸,发出怪嗥之声。
11月1日夜,蒋介石召集文武大员至官邸,举行紧急会议,拟说明东北失守后,全国军事局势危殆,要左右文武同舟共济,共度时艰。
参加会议的,有行政院长翁文灏,国防部长何应钦,参谋总长顾祝同,以及南京蒋家王朝党、政、军各方面大员。这班文武,因东北失守,面临全面崩溃之局,一个个满面愁容。
主持会议的蒋介石,因东北决战大败,神情沮丧,更象刚死了爹妈一样,哭丧着脸。
总之,这天整个会场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阴郁气氛。
蒋介石在会上,先把东北失利的经过略说了说,然后说道:“这次东北之役,是我们革命历史上最大挫折与教训。没有东北,就将没有华北,全国是否能免于崩溃,就看今后三个月。”这寥寥数语,听得大员们如闻晴天霹雳,一个人震惊不已。
他接着沉痛回顾了两年来的军事失败,说道:“过去两年来,剿共军事固有若干成就。但就整个而言,无可讳言,将领信心丧失,士气低落,中外人士讽刺蔑笑,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尤其最近几个月来,无论在军事、经济、政治各方面情况,确是严重而危险。当此存亡关头,本来是我们砥砺志节、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可是,我体察一般高级干部大多对革命前途丧失信心,心理动摇,以为本党真的岌岌不可终日。说实在的,今天一般高级将领,非我领导出来之干部,即我教导出来之学生,我却不能使他们对三民主义建立生死不渝之信心,这证明我个人领导无方,教育失败,我对党国是不能辞其咎的。”
蒋介石说到这里,声调越来越低沉,语音有些哽咽,但稍过一会儿,忽然拉大嗓门说道:“最近两年来,最使我痛心的,是不少高级将领甘心被俘而不能杀身成仁,许多下级官员被俘后编入共军,掉过头来打自己的袍泽。这是我们革命军有史以来之奇耻大辱。如果我们今天不能重建革命信心和决心,不论有多少军队,有怎样的精良武器,将来总要被共党所消灭。”说到这里,他低头掩面,悲痛欲绝。
稍停一会儿,他忽又两眼圆睁,精神抖擞起来,腔调由悲苦一变而为激昂,大声说道:“凭心而论,我们现在无论在海、陆、空军方面,以及政治、经济各方面的力量,哪一样不超过共党若干倍,共党哪一样能够同我们相比。我们为什么动摇信心,自甘失败呢?真是怪现象。我想都是中了共党宣传的毒计,精神上被敌人缴了械,所以失去了革命信心,看不出本身强大的力量。今天戡乱大业之成败利钝,只是在大家一转念之间。只要我们能反省失败的原因,暂时的顿挫,正是转败为胜的基础。只要我们吸取教训,团结精神,集中力量,不断改革进步,就一定能够达到目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两只猫眼向在场的文武大员们扫视一周,最后说道:“今天,我要求各位相信我,相信我一定有转危为安的把握。我要求各位,务必坚定共信,确立自信,并确信三民主义有无坚不摧的力量,一定可以获得最后之胜利。”
蒋介石这一大篇沉痛而慷慨激昂的讲话,用意是在激励文武大员们在局势危殆之际,拿出“同舟共济”的决心,听蒋的话,遵蒋的命,拚命地干,豁出去!打出个名堂来。岂料事与愿违,这一大堆泄气话,反而使文武大员们更加冷气攻心,一股悲观的暗流更透入了心灵。
且说行政院长翁文灏,在这次会后,更加急于求去。11月3日,翁赴立法院会议,名为做经济情势报告,实乃变相要求去职的演说。他说道:“我平衡国家预算的努力,已经完全失败。庞大军费开支吞噬了一切,使我智穷力竭。我是全国的罪人。我已向总统再三呈辞。我是实在不堪肩此重任了。”
同一天,财政部长王云五也向蒋提出辞呈,并发表讲话说:“共党的货币战,同实际战场的战斗一样成功。共党控制广大农村,把金元券挤入城镇。随着国军控制区的缩小,涌入城镇的金元券越来越多。结果,物价飞涨,一担米由20金元券一元合蒋法币300,陡涨至500元,市民无法生活。我身为财政部长未能尽职,实在负疚至深。我必须引咎辞职,以谢国人。”
11月3日,国防部长何应钦,也在南京对记者发表谈话,说东北之失,他作为国防部长负有责任,也向蒋引咎辞职。他说:“军事局势如此,我遗憾至深。不过国防部长不负战略指挥决策之责,战略决策是总参谋长的事。”何应钦这最后一句,是公开而又隐晦地表白:战场上一切指挥大权,全操在蒋介石一人之手,当国防部长的只是一个挂名而已。
在这以后,又出现整个行政院提出集体辞职的事。总之,一股辞职、请假、告病之风,纷至沓来,大有“树倒猢狲散”之势,直弄得蒋介石心烦意乱,如坐针毡。
就在这个时候,蒋介石接到一个绝密报告,拆开一阅,不觉脸色大变,一屁股躺到沙发上,伸直两腿,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
稍停,他忽然一跃而起,拔出手枪,对着屋顶,“叭!叭!叭!”连放数响,打得满屋尘土飞扬,惊得宋美龄的小洋狗乱跳。他一见,更加引起流氓性子,手起一枪,把小洋狗打死,吓得左右卫士屁滚尿流,一个个呆若木鸡,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这时,但见他圆睁两眼,秃头上根根青筋直冒,浑身发颤,走到桌案前,抡起拳头,擂鼓似的捶着桌子对卫士们大喝道:“滚出去!滚出去!”一面骂着,一面飞起右脚,胡乱踢人。
他在发了一阵疯之后,才觉得出了不少闷气,心下略为舒坦,才又躺到沙发上来。
原来,他看的这个报告,不是别的,而是美国总统杜鲁门暗中要蒋介石下台的一个情报。美国总统杜鲁门眼见蒋介石的统治已濒临全面崩溃,三年前那种声威已经扫地,没有多少使用价值了,乃给驻南京的美国大使司徒雷登一封密信,要司徒积极活动,在必要时让蒋介石下台,由副总统李宗仁上台,并借此公开发动停战和谈的政治攻势,企图把战事暂停下来,争取一段喘息时间,以便重新组织军力,重振旗鼓,挽救国民党反动统治的灭亡。这对国民党统治集团来说,用心并不算坏,但对蒋介石个人,却是一个生死存亡的大问题。他一时痛感末日逼近,尤恨美国主子无情,他越想越怕,越怕越恨,恨极无法,就发起疯来。
从此以后,随着军事、经济、政治局势的越来越糟,蒋介石也就常常发疯失态,动不动就骂人、打人、踢人,闹得最凶时,连宋美龄也不能幸免。
这天,蒋介石在发了一阵疯之后,神智恢复正常,一切也就平静下来。他想:美国的换马计,无非也是个激将法,只要我蒋某干得好,美援自会大量到来。俗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美国要我蒋某下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想来想去,关键还在一个“打”字,只要能集中兵力打它几个胜仗,就能振奋起人心,一扫失败主义心理。他想到这些,乃下定决心,决计在南线徐州战场,下狠心缩短防线,集中能够集中的一切兵力,打算同刘伯承、陈毅将军决一死战,倘能一战而胜,就可扭转南线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