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发展到1948年11月中旬,蒋介石连大门都不愿意出了。一来情况严重,他怕南京会有“西安事变”;二来心情恶劣,见了任何人都有一肚子气,而且表情尴尬,于是整日关起大门,分召大员,会商各项问题。
一天,蒋介石一身酸疼,便独个儿踱出大厅,想散散步。侍卫长迎上前来说道:“今天有件大喜事,先生应该高兴。”
“喜事?”蒋介石一怔道,“还有什么喜事?前方打胜仗?”
“这这这,不,不是。”
“那还有什么喜事?”
“是香港九龙的居民,太拥护大总统了,特地派了一个姓陈的专员,千里迢迢到南京来。”
“来干什么?”
“来献金像。”
“献什么金像?”
“献大总统的金像。”侍卫长一番好意,满头大汗,急急忙忙道,“那个姓陈的专员名陈仲池,到京好几天了,只因官邸连日会议……”
蒋介石一听有气道:“什么金像不金像,摆在那里算了,我不爱看!”
侍卫长慌了,苦苦央求道:“这似乎,似乎会使香港百万居民失望的。”
“为什么失望?”
“他们一心一意效忠总统,远在3年之前,便组织了一个‘港九各界献金像大会’,他们慢工出细活,这个领袖金像一铸3年,好不容易弄成了……”
蒋介石一听更有气道:“什么香港居民,他们对金圆券一点不帮忙,对剿匪一点不帮忙,到今天才给我送尊金像来,我要问问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触我霉头不成!”侍卫长大恐,答道:“陈仲池同人说过,他们港九居民不折不扣拥护金圆券,拥护剿共战争。只说那个金像,因为3年前总统尚未选出,先生的身份还是主席,因此这次陈专员出发时,还有人吟诗壮行道:‘专员脚步唔曾郁,主席头衔已更新。’陈专员说广东话的‘郁’字是‘动’的意思,充分说明……”
蒋介石一听更火,瞪着眼睛直回会议室,骂道:“明明是触我的霉头来啦!什么‘郁’,什么衔头更新,分明是在挖苦我今天的处境,快把这金像扔还给这个家伙!”
陈布雷闻声出现,悄悄地问侍卫长道:“他又发什么脾气了?这一阵他的情形,咳,最好什么事也别让他看到。”
“陈主任有所不知——”侍卫长便把“港九各界献金像”的事情叙述一遍,陈布雷失笑道:“那就太巧了,刚才有人说美国人捉他痛脚,美国人不满意我们以少充多的做法。这个团体分明只有几个人,但报上去有千军万马,好吃空额。有些事情分明只是一两个人的意思,但说出去像有千万之众,实在吓人,例如什么什么团体拥护剿共通电之类,他一听就发火。那个港九什么团体献金像,不正碰到了他的痛处吗?谁都知道港九居民无论如何不会花3年时间献金像,还不是几个人在搞名堂。”陈布雷边说边走边回头:
“今天告诉你吧,他需要的不是几个人,是几千万人。几个人拥护他打共产党?咳,没有用了!”边说边叹气,进去了。
会议室里的气氛,并不比客厅外面活跃,由于蒋介石不抽烟,空气倒还清新,但气氛令人窒息,与会者人人难过,个个难挨。张治中见蒋介石坐下,开口道:“关于总统要政府全盘改革,应付目前日趋恶化的军事、经济情势,我刚才报告得很多,不赘述了。不过有一点儿小补充,就是翁院长既然去意坚决,行政院应该……”
蒋介石右手摆道:“这个正在考虑中。你刚才举出很多数字,说明这场仗最好不再打下去?”
“是的。”
“没有打得下去的根据吗?”
张治中一怔,旋即镇静地答复道:“到目前为止,这一类的条件还没发现。”
蒋介石默然。半晌,再问:“你在西北所见所闻,对局势的看法如何?”
张治中道:“无论在兰州、宁夏、迪化、西安,对打仗的赞助实在不多,”他加一句:“无论是谁,都认为打了几十年的仗,也该停停了。”
“文白,”蒋介石沉下面孔道,“本党之中,赞成同中共和谈的要员不多,你知道么?”
“这一点我知道。”张治中点点头道,“不过本党之中,反对同中共和谈的要员,可有比和谈更好、更能符合实际的办法么?”这一回轮到蒋介石发怔,稍停,作苦笑状道:“不行不行!”他起立,“我们剿了十几年匪,今天却要化敌为友,你认为办得到吗?”蒋介石声调激动,“就是办得到,我的面子——往哪儿放!”说罢背着双手,踱开大步。
众人把目光集中于张治中,看他如何回答。有人主和,有人想打,哪一种说法都没有占上风。
没料到蒋介石扭过头来,立在厅中,挥前拳蹬后脚地说:“好哇!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倒有三条路可以选择:第一条路是打下去,不消灭共产党不甘休。可是怎样打下去?怎样消灭共产党?为什么不给我提出具体、有效的好办法?只是乱嚷嚷!”
“第二条路是同共产党讲和。有人主张请张文白组织过渡政府,文白又说不能负此重任,那么谁来干?难道要我同他们谈判?——去!我才没有这个面孔,我宁愿重申决心,打下去!你们有人劝我,说看在国家民族份上,算了,可是我要问:我的面子往哪儿放?”
“最痛心的是第三条路。”蒋介石越说越火,“正在我焦头烂额的时候,美国人领头在京沪撤退侨民,你们想想,这分明在找我的晦气!我对得起美国,”蒋介石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我最近还发表谈话,请求美国拯救这个危局,并且保证我们能遵守国际信义,克尽道义责任,一本正经为反共的美国政府打先锋,可是美国又是怎样对待我的呢!”
蒋介石一顿:“他们竟然这样不客气,通过他们的通讯社,说要我辞去总统职务,休养一年的建议已经公开化了!那个又反共、又反我的立法委员刘不同,已经公开要求我下野到美国休养去!这个家伙还在一本杂志上发表论文,题目是《祝总统赴美休养一路平安》,娘希匹!这种种手法说明了什么?还瞒得过我?”蒋介石忽地把脚一蹬,迈开大步直趋椅子,却又不肯坐下去,立在那儿冷笑一声道:
“在他们策动下,有人说以李德邻、何敬之、白健生为首的影子内阁,已经在南京出现了,这是第三条路,你们以为走得通么?”他把指头向何应钦一点,厉声问道:“敬之你倒说说!”
何应钦一头大汗,浑身打颤,触电似的跳起来,急忙表示态度道:“这这,这绝对不行,这绝对不行,这哪能走得通?这怎么可以?至于把我也牵进去了,这还成话?第三条路、第二条路我看走不通,还是在总统领导之下,走第一条路罢!”说毕连忙坐下缩着脖子,好像有人要打他一般。
侍卫官入报道:“顾总长在徐州来电话。”
“接到这儿来!”蒋介石一把抓起话机,顾祝同的声音紧张地报告道:“鲁南豫东匪军,有进攻徐州企图,匪军对京徐走廊的大攻势已经开始!”
蒋介石耳朵一震,几乎把电话机都扔了。
“匪军正向蚌埠进犯,其前锋部队已到达凤阳的临淮关,距蚌埠东边仅15哩!”
听说共军先头部队已经到凤阳的临淮关,蒋介石后悔把这个电话挂到会议室中来了。他说了声“好,我们增加兵力!”便另行召集军事会议,以谋对策。
调兵遣将忙了一阵,天色已晚,蒋介石正想休息一会儿,却报上海市长吴国桢到京求见。吴国桢开门见山报告道:“局势紧张,上海问题不能再拖,请总统有所指示。”
蒋介石道:“你的报告我研究过,各国领事馆考虑应变办法,美国方面希望成立自由市,我认为这件事情可以做,但千万不能贻人口实,说上海已经变成租界,或者更难听的,就不好。”
吴国桢连连应是道:“一点儿不错,一点儿不错,美国驻华海军司令白吉尔先生,也这样说过,他希望在不受人家怀疑的情形下把事情弄妥。”
“你可以告诉白吉尔,”蒋介石道,“最好的办法是说明上海由国际共管,同以前上海的公共租界差不多,不过美国人负的责任多些。待以后局势平定,再取消这个国际共管。”
“取消?”吴国桢沉吟道,“这一点留在将来再说,也一样吧?”
蒋介石想了想,烦躁地拍桌子道:“好好好,将来就将来,目前先保住了再说。罢工、罢课、罢市、抢米,我烦死了!跟共产党拿去了差不多,由美国兵对付去吧!”
“总统辛苦了。”吴国桢道,“上海的外国朋友对我说,上海是个藏满了珍珠宝石的大保险柜,他们真舍不得给共产党拿走。他们希望我多花点儿气力,为保全上海而奔走。我们在上海时,也已经七七八八,谈过不少次了。”
“你们谈了些什么?”
“譬如用什么名义啦,譬如国际化计划的拟订啦,譬如上海的安全今后由长江口外的外国军舰来维持啦,譬如上海市政府去办安南煤、安南米来供应市面,减轻国府负担啦,譬如上海在外国军队保护下该怎样布置等等,”吴国桢透了口气道,“其余问题也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