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冰吟这才惊觉,自己竟然靠在闵天澈的怀中哭泣,而泪水,已然湮湿了他的半幅衣襟。她不觉有些郝然,不由停止了哭泣,在他的怀中挣扎着坐起。失望的神色从闵天澈的眼底一闪而过,他抬起手来,轻轻拭干了她脸上的泪珠,轻声问:“可曾后悔?”
“不,不悔。”语气,依然坚定。
“即便他恨你怪你一辈子,你亦不悔?”闵天澈试探着问道。
“起码,他还活着。”林冰吟含泪微笑。
闵天澈忽然羡慕起闵锘毓来。有一个人,是如此地关心着自己,不论名誉地位如何改变,哪怕被误解被怨恨,依然无悔地关心着自己,不是恋人不是亲人,只因为他们曾经相逢,相遇,相知。得友如此,又夫复何求?而这样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又怎能让他不爱,不敬?只可惜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会为自己一哭。不,他又怎么可以让他心爱的女人为了他而流泪?胡思乱想了半天,他才道:“总有一天,他会明白你的苦心。”就像自己也盼望着,总有一天,面前的女人也会明白自己的苦心。
林冰吟却只是摇了摇头,再不言语。
应天府紧闭的城门终于轰隆隆地打了开来。闵锘毓在周公慈的搀扶之下,身穿郡王的朝服,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无神的目光扫过面前那一行人,闵天澈一身明黄帝服,九旌华盖在身后迤逦不绝;李豫,石元,刘如喜,白如枫,望向他的目光中有愧疚,有不解,有同情,有恻然。他的目光似乎在看他们,又似乎根本就没有看见他们,最后,他的目光只是空落落地落在了地上,唇边牵起一丝讥诮的微笑。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为什么,竟不敢来见我了呢?
砰,终于,这双只跪过自己的父亲,自己曾经心目中完美君王的父亲的膝盖,落在了地上。闵锘毓匍匐在了地上,哑着嗓子道:“罪臣,闵锘毓,参见皇上。”
闵天澈的目光,则停留在了他的发上,眼中似有波涛翻涌。半晌,方平静开口:“闵锘毓抗旨在前,谋逆于后,本应处死,然诚心悔过,献江南六城,朕特法外施恩,除郡王衔,贬为平民,囚禁裕王府;周公慈附逆,贬为平民,同囚裕王府。余者,皆不论罪。”
他的话,让跟在二人身后战战兢兢的一干人们轻舒了一口气。歌功颂德之声顿时不绝于耳:“皇上英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闵天澈举起了一只手,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他,集中在了闵锘毓身上。闵锘毓黯然一笑,伸手除下了白玉冠,深深地叩了个头:“臣——谢主隆恩。”所有的恩,所有的情,随着这一跪,我已还给了你,你——可以满意了吧?
他没有看到,就在距离二人不过百步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包上,一个白衣人影孤独地倚树而立,而她忍了多时的泪,亦随着这一声夺眶而出。她的目光,亦停驻在他的发间。一夕白头!他竟会一夕白头!而这,都是她逼他的!她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我这样做,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