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面的邱助理，会有什么理由非得弄死我，我实在想不出来。那么在我心里，究竟是谁下的毒，已经有了答案。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的话，你会不会后悔？”安嘉宁把柠檬派递给我之前问我的那句话又回响在脑海里，我隐约觉得也许另有所指。
宋子期不放心我，除了偶尔出去办点事之外，一直守在我的病房照顾。那般温柔细心的，令人动容。
我经常在深夜醒来，侧过头去看着他，他蜷在沙发椅上，一看姿势就不舒服，却睡得像个孩子般安稳，发出安心的均匀呼吸声。
因为中的是损伤上运动神经元的毒素，醒来后的前几****都动弹不得，终于能缓慢行动了的那天晚上，我努力挪下地，朝他缓缓走过去。
那天晚上没有关窗，一轮满月高悬天上，光华很亮很亮，即使不开灯，也满室银辉。清澈柔和的辉光笼罩在他的身上，让人有一瞬间的错觉，觉得他存在于另一个时空之中，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美好而虚幻的全息影像。
待到走的近了，我对于他如何把这么长的胳膊腿儿缩成一小团窝在这里的感到十分惊讶。
他许是睡梦中听到了我的脚步声，蹙眉挪了挪地方，调整着姿势。
我看着他僵硬的动作突然感觉很心疼，抬手轻轻拍了拍他。
他眼帘眨了眨，悠然醒转，看到我急忙起身，嗓音还是半睡半醒的低哑，“怎么自己起来了，渴了？饿了？我去给你倒点水。”说着便要下地。
我抬手推了推他，制止他的行动，叹了口气，“这种事情明明叫智能人医护做就行了，你又是何苦呢？”说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沙发椅不大，两个人坐在一起有点挤。
宋子期微微一笑，顺势把我揽在怀里，“你知道的，我对这些技术一直不太放心，论照顾人这件事，我还是觉得自己比较贴心。”
我嗤嗤地笑，“真是脸皮厚不害臊。”
“倒是你，怎么自己下地了，腿脚好了？”他被吐槽了倒一点不脸红，反而托起我的手看。
我在他的掌心逐一动了动手指，虽然不算十分灵巧，但是已经不僵直紧绷了。
他便一挑眉，赞了句恢复得不错，再进一步顺其自然地，和我的手握在了一起。
十指紧握的感觉，没有预期中的陡然心跳不已，只是觉得很平静，很安宁，指缝中缓缓流淌过微弱的电流，一点点的痒麻。
“林纾雅。”他迎着月光低头唤我，声线比清辉更温柔。
我许久没有被人这样正式地直呼过全名，垂着眼嗯了一声，不好意思抬头看他。
初次经历这么正经的当面表白，我还没破功，他却自己先笑场。
“我想了好多种问法，可是哪种都猜不到你会怎么回应。万一又是个迂回曲折的逃避，或者是让人想好几层也猜不透真实想法的答案，我又该怎么办。想来想去，只好这么办了。”他说着俯下身来，将薄唇停在我视线下方一点点，嘴角带着柔和的笑意。
我心扑通扑通猛烈跳动了几下，眨眨眼，往前凑了凑，双唇轻碰一下又马上缩了回去。
他笑意更深了，“如此，我可当你答应了。”
咳……我感觉脸上很烫，清了清嗓，把凑过来的初衷说了出来，“那个，在这儿睡不舒服，你还是去躺着吧，其实床还蛮大的……”
宋子期一挑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忍着笑，“居然比我还直接……”
我恼羞成怒捶了他两下，“想什么呢我就是看你睡得可怜而已，苍天大地，单纯的一片好心啊。”
“是是是。”他一边说着，一边直接打横把我抱了起来，轻松放回床上盖好被子，自己则在被子外面躺了下来，靠在我身侧，抬手将我卷到怀里，撒娇似的呢喃了句，“有床睡还送抱枕，服务真好。”
这人，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自己拧来拧去，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他突然深吸一口气，在我脖颈后幽幽地叹，“唉，不要乱动。”
气息灼热地扑在面上，隔着薄薄的被子和衣物，猛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我更尴尬了，立马做笔直僵挺状。
“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拨弄着我的头发问，似乎在试图打破尴尬的气氛。
我想了想，“大概是很自信，很有主见，很随性，也很热情的那种吧。”
他低低笑了笑，接着一声轻叹，修长的手指一圈一圈缠绕着我的头发，喃喃道：“其实也不是。”
“嗯？”
“我刚才很怕你没有吻过来，怕你不喜欢我。”
“好难想象你这种人会愁女孩子不喜欢。”我忍不住笑，“我还觉得你竟然真的会喜欢我让我很意外。”
他也笑，“我觉得自己没有女人缘。因为我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我妈妈就不喜欢我。”
我想起安嘉宁说过，查不到宋子期母亲的资料的事，不由得好奇起来，借着这个契机追问了句，“怎么说？”
“没什么，只是被她抛弃了而已。”宋子期不笑了，语气低沉，带着一股难以释怀的名为孤独的忧郁。
这句话深深触动了同样从小失去母亲的我，我不由喉头一哽，转身面对，抬手也去回抱他，安慰道：“我不会……”
“别说”他摹地开口阻止我继续说下去的话，“等你有一天真的决定了，发自内心这样想的时候再说。”
“我不喜欢无法兑现的承诺。”他说完钻到被子里来抱紧我，不再做声，大概是白天又要工作又要为我忙前忙后，真的累了，没多大会儿就又睡了过去。
这样紧密相拥的姿势，微沉的呼吸声在耳畔有节奏地响着，教人心安。我却睡不着，睁着眼睛思索。
有些人你为他付出全心全意，他也未必能体会你的好，另一些人则从一开始的看似不经意，逐渐变成生命中一份重要的不可分离。
我承认在自己心里，安嘉宁仍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可是经历过这一次的中毒，如果还分不清楚谁对自己好，还不知道如何区分敌友，那我林纾雅这二十五年，也就基本算是白活了。
先人教会我们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还教会我们，对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要学会洒脱放手。
如果说住院之前的那个夜晚还心有犹豫的话，如今我已经做出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
在宋子期的悉心照料下，我很快好转，不久之后带着在医院躺着无聊时计算的实验结果出了院。
回到公司，和璐璐热情拥抱后，我拿着资料，神清气爽地去了安嘉宁的办公室。
亚美正好也在，见到我微笑着关心了一番，完全尽到了人性化总负责人的责任。
我道过谢，含笑道：“不好意思，总监，我有点事情想找安经理。”
“好的，你们说，我等会儿再来。”亚美礼貌地点点头，跟我和安嘉宁一一告别后离去。
安嘉宁一直没有起身，在书桌后眸色微沉地看着我。
我坦然迎着他的视线走上前，将数百页资料放在了桌子上。
他瞥了一眼，抬手翻了翻，问我，“什么意思？”
“之前答应过亚美，会努力做好自己的事情，这就算是结果吧。住了个院每天闻着药水味儿，竟然思路豁然开朗了。”我摊手笑了笑，“只是我没法实际验证，你可以把这些给璐璐和那个新同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觉得我们的钚-238替代品的问题解决了。”
他一目十行扫了遍文件，点了点头。
“然后就是，这是我的辞职报告。”我说着把另一份文件也放在了他面前。
他抬眸盯着我不说话，目光中有疑问。
“别这样瞪着我，你也知道，我进星图计划，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可是如今的职位似乎不太适合我了。我能做的事情实在不多，决定先辞职出去散散心再说。”我解释道。
“你住了近一个月院了，还没散够心吗。”他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地说，“还是说，你为了逃避我，宁可连工作也不要了？”
“说到这个还是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下的毒，我也不会下这么大决心。”
“林小雅。”他语气一厉，起身打断了我的话，眼眸里短暂的风云变幻后，又恢复平静，缓缓坐了回去。
“你问我毕业典礼的事情我知道多少，现在我可以告诉你。”
我皱了皱眉，等待下文，看他到底这次又耍什么花招。
他把椅子转了个弯，面对一侧墙壁，声音低低地道：“全部。你和安嘉宁的一切，我全部都知道，包括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比如，他有多爱你。”
我身子一僵，嘴角抽了抽，“开什么玩笑。”
他侧过头瞥了我一眼，唇角勾勒出嘲讽的笑，“你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他，很了解我吗？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我只是被录入了安嘉宁的相关信息，你以为我所了解的都是通过安教授知道的表象？你太低估你父亲和安教授的能力了。”
他说完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没有人告诉我任何事情，而是我读取了安嘉宁大脑里存储的信息，他自己的记忆。”
他说着起身，绕过桌子，一步步向我走来。
“这里有一份感情，感觉那么强烈，那么深刻。深刻到在皮质层的褶皱里留下连死亡也无法磨灭的深深回路，强烈到即使转化成我的代码也还在发出不断刺激神经的信号。”
我因为他眸光中陡然升起的戾气而感到害怕，不愿相信他说的话，本来已经整理好的情绪全乱了，一边摇头一边后退，喃喃着，“不会的，不会的……”
终于退无可退的时候，被他抵在墙角，他仿佛全身笼罩着一阵狂风骤雨，磅礴地席卷而下，连空气也变得稀薄。
我呆呆地望进他的眼底，那里满满都是怒气。
安嘉宁牙关紧咬，一字一顿道：“我恨这该死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