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香港行政局公布了《电视发展新条例》。其中规定:持牌广播机构不得经营与广播无直接关系的业务。
鉴于此,无线于当年11月进行了改组,将无线一分为二,分为“电视广播”和“电视企业”两大机构。其中“电视广播”(仍称无线电视)主要经营电视及相关业务,电视企业则从事出版、印刷、文化娱乐、电视广告制作、零售、旅游、物业投资等业务。两者均维持上市地位,其中电视企业虽然市值较小,却拥有清水湾电视城。而清水湾电视城则是支撑电视广播运作的生命线。
这次改组,诚然为企业的多元化发展拓宽了渠道。但谁也没有料到,此举埋下了一场战争的隐患。
时至1996年。这一年,邵逸夫已是90高龄。
这一年的2月12日下午两点半,两家上市公司:《南华早报》和邵氏旗下的“电视企业”,突然在香港股市停牌。
这一情况,立即引起香港成千上万股民的关注。在股民的追问下,“电视企业”的发言人表示,这两家上市公司将进行资产转移活动,详情暂不予透露。
实际情况是,这一天并未预料到会停牌。但“电视企业”的股价在当天早晨急剧飙升,交易机构询问了公司管理层之后,才决定暂停其股市交易。
股市行家一望而知,这是有人要收购“电视企业”。果然,第二天,2月13日,《南华早报》提出了收购“电视企业”的动议。
这一消息引起邵氏集团的躁动。《南华早报》盈利可观,其财力不容小觑,他们发动这场收购战,意欲何为?
《南华早报》的老板是郭鹤年,与邵逸夫私交甚笃。1988年底,郭鹤年通过旗下的“嘉里集团”,斥资20亿元,收购了三成无线的股权。收购完成后,邵逸夫任“电视广播”及“电视企业”的主席,郭鹤年任副主席。但郭鹤年很少公开露面参与无线的活动。他的两个侄子郭孔盛、郭孔辅,曾任无线高层,但都先后辞职离开。而郭鹤年本人,从1989年1月起,就是香港电视广播董事局的核心成员,但是,1994年,他以“业务繁忙”为由,辞去了副主席职务。
作为大股东之一的郭氏家族成员,在无线的人越来越少,一个个淡出了无线的管理层。由此不难看出,郭氏与邵氏,两大家族在“无线电视”的经营中已经产生了矛盾。
这大约是触发郭氏对“电视企业”全面收购的原因之一。
但真正让郭鹤年下决心收购“电视企业”的,恐怕还是“电视企业”所拥有的物业价值。到1993年底,“电视广播”的市场总价值已高达17.47亿美元,而“电视企业”的市场价值也达到了2.05亿美元。
虽然“电视企业”的市场价值不高,但它拥有清水湾电视城中占地26.6万平方英尺的地产物业。它的租户,是市场价值高达100多亿港元的“电视广播”,租期要到2047年。租金每两年调整一次,一年的租金收入接近5000万港元。
清水湾电视城有如此巨大的发展潜力,郭鹤年焉能不动心?
由于“电视企业”拥有大量的地产和物业,所以很明显,若《南华早报》收购“电视企业”,将有助于扩大《南华早报》的资产基础及经济收益的来源。况《南华早报》早有意到内地筹办财经类报纸,而“电视企业”也在集中精力开拓中国内地的出版业务。《南华早报》的董事局有理由相信,倘能成功收购电视企业,两家公司则可以通力合作,拓展中国内地的出版业务。
基于此,《南华早报》轰轰烈烈发动了对电视企业的全面收购战。1996年2月28日,《南华早报》向电视企业股东发出收购文件,双方正式交火。
但邵逸夫虽已年届九十,却宝刀不老。他向以大刀阔斧收购别人的企业而著称,面对郭氏集团的收购战,岂肯束手就擒。
作为“电视企业”的两大股东,郭鹤年和邵逸夫的持股量不相上下。如今郭氏出招收购,在持股量上并不占明显优势的邵氏家族,若不积极应战,必然会落了下风,使“电视企业”姓了“郭”。此时摆在邵逸夫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应战,采取有力措施反收购;要么妥协,接受郭氏的收购。
“电视企业”是邵逸夫多年打下的江山,岂肯拱手让与他人。于是邵逸夫决定接受挑战,坚决进行反击。
但是,这一在外界传说中已近白热化的战役,当事人邵逸夫却仍然表现得举重若轻。3月7日,邵逸夫出席“上海实业”春茗酒会,席间,邵逸夫一直笑意盈盈,谈笑风生。“上海实业”将书画名家所绘《长寿图》当场献给邵逸夫,邵逸夫欣然接受,气氛十分融洽。
席间有记者问邵逸夫,是否认为《南华早报》是恶意收购,邵逸夫的态度是“笑而不答”。当被问及是否同意出让“电视企业”,成全郭鹤年,邵逸夫只是说:不知道呀,要等独立董事委员会的意见,等下周吧等等没有实质性内容的话。
3月13日,“电视企业”独立财务顾问摩根建议:拒绝《南华早报》的收购。建议被采纳,邵氏开始布置反收购战略。
邵氏兄弟持有电视企业34.64%的股权,与郭鹤年所持股份不相上下。邵氏反收购的方案,是现金收购,每股2.55元。若果然按此执行,所涉资金达6.97亿元。
相比之下,邵氏的收购条件要比“南早”来得更实际更优惠。郭鹤年是以股换股,折合现金相当于2.5元。所以邵氏的现金收购方案一出台,在反收购战中暂时占了上风。
当时舆论热炒,“邵氏兄弟”现金收购“电视企业”股份,所需7亿元资金在财政上并不成问题。“邵氏兄弟”此时手中掌握的现金已有5.7亿元,若再出售部分收购回来的股份,财政上并不难应付。
邵氏提出反收购条件后,证券界人士开始分析“南早”对此可能做出的反应。证券界分析,如果郭鹤年妥协,按照“邵氏兄弟”提出的条件立即套现,将获利3.7亿元。但郭鹤年本人,则拒绝对此事表态。
3月15日,《南华早报》召开股东特别大会。会上通过接纳收购“电视企业”的建议。并表示下周将研究邵氏兄弟提出的反收购建议对原来计划的影响。
3月21日,收购战升级。《南华早报》宣布提高收购条件。原来为2股“电视企业”股份换1股《南华早报》股份,如今改为20股“电视企业”股份可换11股《南华早报》股份,或以每股作价2.75元现金收购“电视企业”股份。
对此,舆论界有不同的说法。有人认为郭鹤年对“电视企业”志在必得,也有人认为此举是郭鹤年讨价还价的策略,希望能用这种办法逼得邵氏进一步提高收购价格,郭鹤年再趁机将“电视企业”的股份套现出售。
《南华早报》此举一出,无论是换股还是现金收购价,都明显比邵氏给出的价格高。至此,“南早”似乎略占上风。
那么,对于“南早”提高收购价,邵氏兄弟又作何反应?
证券界许多人认为,由于“电视广播”与“电视企业”的密切关系,邵逸夫站出来捍卫“电视企业”的可能性较大。“邵氏”极有可能再次提高收购价。而郭鹤年的收购建议,也不过是欲擒故纵,以期得到更高的价格,出售股份套现。
也有人持相反意见,认为邵逸夫不会再提高收购价。
但邵逸夫与郭鹤年,同为商界巨擎。高手过招,往往令人难以琢磨。人们无法断定他们的下一步会如何走,只能观望。
果然,到了3月底,这场牵动人心的收购战,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3月29日,“邵氏兄弟”及有关人士宣布,愿意接受《南华早报》新的收购建议。但只接受其中的现金收购,即以每股2.75元的价格出让“电视企业”股份。
这一着令人始料未及。有报纸评论说:邵六叔出招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如此看来,许多人以为郭鹤年提高收购价是想通过“讨价还价”来达到套现目的,而从最后结果看来,倒是邵逸夫早就做好了这种准备。他提高价格反收购,末了却成了套现的手段。
许多人都认为“电视企业”牵连着“电视广播”的命脉,因此是邵逸夫的命根子。所以大家都认定邵逸夫会誓死捍卫“电视企业”。也许郭鹤年也如此以为,才再一次提高收购价,以待六叔水涨船高,再次出价。不料“邵氏兄弟”只是虚晃一枪,让对方招架之后,便迅速地挂起了免战牌。郭鹤年来不及反应,只好按照六叔的意思往前走。
郭鹤年在这场战役中也不是输家。他作为大股东将手头“电视企业”股份出售给《南华早报》,如此既将“电视企业”收至门下,又能套现,可谓一举两得。
而以这种方式结局,对邵氏来说同样有利。首先省掉了7亿元的反收购款,其次,邵氏持有1.27亿股“电视企业”股份权,按照“南早”给出的价钱,出售这些股份可以套现3亿多元。两项加在一起,资金已超过10亿元。
“电视企业”的收购与反收购战火燃起之初,曾有文章如此分析:
虽然郭鹤年和邵逸夫均表示“电视企业”收购战,不会影响双方的关系,但二龙争珠的敌意收购攻防战,很难有双赢的局面。既然有胜负兼涉及重大利益,收购告一段落之后,郭绍二人如能做到面和心不和,功力已到很高境界。因为敌意收购总是很伤感情的游戏。
但两个商界高手过招,竟然就使这场战役成了没有输家的结局。郭鹤年欲通过《南华早报》收购“电视企业”的控制权如愿以偿,“邵氏兄弟”也从中获益匪浅。众人一直担心郭、邵之间的关系,会否因收购战而恶化,前面文章也曾说道,郭邵二人在收购战告一段落之后,如能做到面和心不和,功力已到很高境界。但是,两位商界元老级人物,在整个收购战过程中,一直对外称“不会影响双方的关系”。之后,邵逸夫首肯《南华早报》的新建议,并爽快地与之成交,双方没有显露出丝毫的不愉快。
总之,在这次收购大战中,邵逸夫从始至终都从容不迫,冷静出招。既没有令自己受到损失,也没有伤了双方和气。当时,邵逸夫已是90岁老者了。耄耋之年,在风云变幻的商战中,能出此奇招,驾驭大局,最后出奇制胜,扭转乾坤,此等大智大勇,实令人叹服。
邵逸夫在年近90岁的时候,还有另外一个大的举动,令所有人称叹不已。那就是:1994年,已经淡出香港影坛多年的邵氏兄弟电影公司,突然宣布投资1亿港元,拍制20部小成本电影。
这一消息,令众多邵氏影迷兴奋不已。
20世纪80年代,香港电影业尚能维持表面繁华之时,邵逸夫深谋远虑,知道电影呈现颓势,所以放弃了与嘉禾公司的争斗,果断将院线停掉,宣布淡出影坛,将主要精力转到电视事业上。
能激流勇进,诚然难能可贵,而激流勇退,更需要智慧和勇气。邵逸夫的这种眼光和决断,事后证明是英明的。识时务者为俊杰,邵逸夫提前看到了香港影坛的低迷之势,迅速转入电视业,以退为进,保住了邵氏的基业。
不料,在香港影坛彻底陷入低谷之际,邵逸夫突然又逆潮流而动,重整旗鼓,宣布重新杀回香港电影市场,再创昔日之辉煌。
邵逸夫此举,可谓石破天惊。但熟悉邵逸夫的人断定,邵逸夫绝对不会盲动,他逆市场潮流而动,必然奇招在握,自有胜算。
事实上,邵逸夫的邵氏公司虽然曾宣布淡出影坛,却从未与电影真正绝缘。在邵氏兄弟公司宣布停拍的第二年,邵逸夫即组织了一家“大都会影业公司”,由方逸华负责,从事影片制作。不过,当时的“大都会”每年仅出品两到三部电影,属于低调操作。邵逸夫并不想与谁争锋,亦不打算靠此赚钱,仅仅是使电影制作不完全停顿,缓慢运转。
90年代中期,由于受到电视的冲击,香港电影陷入低谷,许多制片公司纷纷倒闭。而值此之际,邵逸夫却重新打起“邵氏兄弟电影公司”的旗号,重返香港影坛。
1993年,邵氏兄弟有限公司与深圳市南山文化企业发展公司,在深圳南山地区,联合兴建了整个东南亚最大的影视城——深圳南山邵氏影视城。
影视城位于深圳市南山区西丽办事处,比现有的香港清水湾邵氏影城大11倍,占地130亩。拟建成一座类似美国好莱坞似的影城,总投资额为4亿美元。
对于这项巨大的工程,邵逸夫说:兴建影城除了促进内地的娱乐业发展外,也起着教育作用,希望更多人进一步认识电影。
邵逸夫在此之前,一直坦然承认自己拍电影不是为了艺术,而是为了赚钱。他从不避讳承认自己不是艺术家,而是一个商人。而晚年的邵逸夫发此一言,可见电影大王邵逸夫仍是对银幕一往情深。我们有理由相信他这些话的真诚,因为正如他自己所说:如果是为了赚钱,不如多买一些地皮。
投资深圳南山邵氏影视城,可以看做是邵逸夫重返香港影坛的信号。深圳南山区与香港仅一水之隔,邵逸夫期待不久的将来,南山区会同清水湾一样,在中国电影史上璀璨闪光。
邵逸夫虽然多年不曾拍电影,但眼光却仍有独到之处。他重返影坛之后,投资拍摄的第一部影片是《不死情迷》。六叔钦点歌坛“四大天王”之一的黎明和日本当红女星担纲主演,由刘伟强执导。这种组合是强强联手,可称最佳搭档。圈内外都说:六叔挑中的人选实属上上之选。由此可见,邵逸夫宝刀不老,对影坛动向、观众要求仍然十分了解,心知肚明。
1997年,时年90岁高龄的邵逸夫,使邵氏公司和自己手上的传媒王牌“无线”合作,成立了“星艺映画电影公司”。邵逸夫淡出影坛的那些年,邵氏虽没有大规模的拍戏,但与许多巨星及大导演签下的片约却依然有效,如张曼玉、周星驰、王祖贤、杜琪峰、王晶等。如今他将多年培养出来的众多名导演和演员组织起来,同心协力,重新杀入香港影坛。
九十岁的邵逸夫对电影的认知仍然保持着职业化的敏感,对市场需求、观众口味的把握仍无人能及。“星艺映画”的开山之作是《漫画风云》,邵逸夫请风头正劲的谢霆锋、张智霖等人主演,果然博得一片叫好声。之后又连续推出《惊天大逃亡》等10部大片,所谓老将出马,低迷多年的香港影坛,又被邵逸夫搅起了波澜。
1998年,邵逸夫91岁。这一年,邵逸夫的邵氏公司打败了老对手嘉禾公司,竞地成功,在香港将军澳工业村兴建“香港影视城”。总建筑面积11万平方米,投资11亿港元。“香港影视城”的兴建,是邵逸夫继当年清水湾“邵氏影城”之后,在电影领域的又一次大手笔运作,建成后的影视城是一座设施配套、设备齐全的多功能影片生产基地,由此可见邵逸夫再振香港影坛的雄心。
除了成立自己的电影制作公司、拍摄新影片之外,邵逸夫还从邵氏旧作中,开发新的商机。当怀旧已经成为时尚,成为现代人共同的情感,邵逸夫及时抓住人们这一心理,1999年,将七百六十部“邵氏出品”的经典电影版权,以六亿元的高价出售给了马来西亚财团下的“天映娱乐”。天映娱乐使用最先进的数码器材和技术来修复这些邵氏老片,以使邵氏昔日经典光辉再现,让众多的邵氏影迷在将来能有机会重享邵氏电影的盛宴。
邵逸夫雄心不老,宝刀不老,耄耋之年再战商场,且屡出奇招,令人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