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15日。
这是一个彪炳史册的日子。日本裕仁天皇,通过电台发布了《终战诏书》,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
9月2日,日本人在投降书上签字。至此,中国人民长达八年之久的全面抗日战争,终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数千万同胞的血肉,全国人民的浴血奋战,终于迫使日本侵略者放下了他们罪恶的屠刀,举起了沾满鲜血的双手。
上海和全国各地一样,沉浸在抗战胜利的喜悦当中。人们欢呼雀跃,庆祝胜利。在这热烈的气氛当中,邵醉翁和邵村人尤其激动,感慨不已。被日本人压迫剥削的日子一去不返了,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时刻过去了,终于可以扬眉吐气、随心所欲地在自己喜欢的电影领域驰骋了,可以拍自己想拍的片子了,想至此,兄弟俩充满豪情。
不久,因战乱三年多失去联系的三弟邵山客和六弟邵逸夫,也发来电报,报告平安。邵醉翁三年多不曾放下的心,终于落在了胸腔里。兄弟四人都在这场战乱中躲过了一劫,他们决心要重兴家业。
兄弟四人商定,邵醉翁继续留在上海,经营“笑舞台”,并负责影片在上海的发行;邵村人仍回香港,恢复南洋电影公司,拍电影供应上海及南洋的戏院;邵山客和邵逸夫在南洋,恢复经营以前的院线。百废待兴,邵氏兄弟面临重新创业的艰辛。但强者从来不惧怕挑战,在战后自由的空气里,他们对未来充满信心。
日本投降后,1945年8月30日,英国军队重新开进香港,开始对香港实行殖民统治。虽然暂时没有回归祖国的怀抱,却在相对自由、民主的气氛当中,很快成长为全球重要的自由贸易港。这给在香港的邵村人提供了绝好的机会,正可放手一搏。
邵村人回到香港,首先把南洋片场恢复了起来。他在香港四处奔走,招兵买马,重整旗鼓,打算开始他的制片生涯。
但是,当他真正干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时隔四年,香港电影业已经换了天日。现在的香港电影,已不是南洋电影公司的天下了。无论是实力,还是技术,南洋公司都已经落到了其他影片商的后面。而邵氏兄弟联手之时,兄弟几人各有分工,自是无人敢与争锋,如今邵村人独自一人,并不具备导演、制片才能,一时间何去何从,邵村人陷入迷茫。
此时,中国电影技术正在进行第二次革命——彩色电影。
早期电影从默片到有声,完成了一次质的飞跃。第二次飞跃,就是从黑白到彩色。
事实上,早在有声片问世之前,就有电影工作者着手研究电影的色彩问题了。随着电影艺术的日臻成熟,色彩单调的黑白画面已经越来越不能满足观众的审美要求。
上世纪20年代,有人使用人工着色的方法,在胶片的画格上,一点一点涂色,试图改变银幕上只有黑白两色的格局。但是真实的世界色彩繁复而微妙,缤纷绚丽,这种人工着色的方法显然不能充分表现,获得满意的效果。
美国的华纳兄弟公司,曾开有声电影先河,拍摄出第一部有声片《爵士歌王》。这部影片为公司带来了良好的经济效益,使华纳的老板充分意识到技术的巨大魔力,于是不惜巨资,研究开发彩色电影,并在1933年,尝试用红色和蓝色,摄制了影片《蜡像陈列馆的秘密》,之后又用三色法摄制了改编于英国小说《名利场》的影片《浮华世界》。真正意义上的彩色电影,是1939年美国米高梅公司拍摄的《乱世佳人》,这以后,彩色电影方逐步普及。
战后的香港,经济发展极为迅速,电影业自然也随之繁荣,其制作规模和摄制品质都有了大的提高。同时,有大批上海电影人,因为香港的创作环境更为优良,纷纷南移香港,发展他们的电影事业。50年代,香港10年间共出品了2130部剧情影片,另有30部新闻纪录片,取代上海成了中国电影制作中心。
空前繁荣的市场也促进了技术的不断提高,彩色电影在香港迅速发展起来。开始,香港片商使用最原始的手法,给一些胶片涂上颜色,甚至在武打片里,直接用有颜色的卡通来表现剧中人的打斗过程。
中国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彩色电影,是京剧艺术片《生死恨》,由华艺影片公司拍摄。该片先用16毫米的彩色片摄制,再放成35毫米的影片。这部片子由于拍摄时的技术问题,导致色彩不稳定,色彩效果并不理想。但这是我国摄制的第一部彩色电影,《生死恨》填补了中国彩色片的空白。
面对电影的技术革命,邵村人更是无所适从。他回到香港重振旧业,仍然按战前的旧套路进行生产,显然已无市场,况他也不甘人后。为了适应市场需求,他曾试着拍制彩色电影,将“天一”当年的开山之作《立地成佛》用人工染色。后来取材“游艺大会”的一个片断,尝试过五彩片。但若拍摄出色彩丰富、影像逼真的彩色电影,他的公司无论是人力、财力,还是技术,都尚不具备这种实力。
就在邵村人徘徊观望之际,有一位故人递上名片,前来求见。
这个人是周剑云。
周剑云所在的明星公司,1937年毁于战火,演员和创作人员也都四散。周剑云没有离开,他留在了上海,并在1940年与人合资,开办了金星影片公司。周剑云果然不凡,在战乱中,纷飞的战火之下,硬是拍出了极富现实意义的影片《花溅泪》、《乱世风光》等,是当时上海电影中的上乘之作。
但战后,日本人走了,正可大展雄才拍摄优秀电影的时候,1945年9月,国民党政府却宣布要对电影加强控制,并提出了许多具体办法。周剑云无比失望和愤怒,于是说服了张石川、蒋伯英等一批优秀的编导人员,前来香港发展,并于1946年创办了大中华影片公司。由蒋伯英任董事长,张石川做导演,周剑云仍然从事发行。
昔日“明星”何等辉煌。而周剑云与张石川都曾是“明星”的主要负责人,在他们的号召之下,上海等地一批著名编导和演员,也加盟了“大中华”,如吴祖光、胡蝶、胡适等。但是,这些人对大中华究竟是在香港发展,还是回内地,一直举棋不定,争议不决。所以,“大中华”虽然兵强马壮,演、创人员阵容强大,却一直没有建设自己的片场。他们尚没有最后确定是否留在香港。
而当时,邵村人的南洋影片公司,有钻石山和九龙城两个片场。因为没有确定拍摄方向,两个片场暂时都闲置着。这正是周剑云前来拜访邵村人的原因。
当年在上海时候,周剑云曾组织其他五家电影公司,对“天一”进行“六合围剿”,是“天一”的死对头。但岁月淡去了一切恩怨情仇,尤其是经历过抗日战争之后,商场之间的那点争斗,已经算不得什么。二人相见,早无敌意。寒暄过后,周剑云道明来意:邀邵村人做大中华董事股东,条件是提供片场。
邵村人认真思考了一番。他想,南洋影片公司主要拍粤语片,市场在香港、南洋。而“大中华”主要拍国语片,影片主要销往内地,利益冲突虽然有,但不会太大。而现在自己的南洋影片公司尚未正常运行,两处片场都闲置,不如租给“大中华”换取些利益。况且邵村人很清楚,以“大中华”的实力,只要他们想在香港发展,片场问题绝不可能成为障碍,自己以片场换取成为“大中华”的股东之一,反而主动。
想至此,邵村人爽快地答应了周剑云。之后的日子里,“大中华”在南洋公司的片场先后拍摄了34部国语片和9部粤语片。较优秀的有《芦花翻白燕子飞》、《风雪夜归人》等。但无论是质量还是反响,都远不能与同时期的上海影片相比。
“大中华”在香港,因为大批优秀人才返回内地,很快就风光不再。周剑云本人撑到1949年,宣布息影。而“大中华”在香港影界龙头老大的位置,事实上只维持了一年。
接替“大中华”老大位置的,是永华影片公司。
永华影片公司的创始人是李祖永和张善琨。
张善琨日伪期间曾在上海组织“中联电影公司”,为日本人所用,被骂为汉奸电影头子。抗战胜利后,张善琨心中恐惧,逃往海外。但久居海外,自然苦闷。张善琨一直关注国内动态,发现当时在“中联”工作过的演职人员并没有受到管制,他的心思也开始活动。张善琨是个有能力的人,他想在电影业再干一番事业出来,而在国外,显然不可能实现他的想法。
张善琨当时实在并非自愿为日本人效力,所以一直认为把他定为汉奸属于冤枉。但尽管如此,他仍不敢回国。思前想后,他觉得香港可以作为他干一番事业的好地方,英殖民地的气氛相对宽松。但他并未敢马上行动,办电影公司需要雄厚的资金,他还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背景,以为他遮风挡雨避免当局的清算,而这些条件,他暂时都不具备。
就在这时,他认识了李祖永。
李祖永门第显赫。父亲李屑清曾是前清北京造币厂的厂长,母亲年轻时与西太后慈禧颇有交情。李祖永本人就读于天津南开大学,与周恩来、叶恭绰是同学。毕业后去美国边姆赫斯特大学人文学院深造,回国后在大学校园里做过教授,之后又主持上海大业印刷公司,给国民党政府印钞票。抗日战争期间,和“蒋、宋、孔、陈”四大家族过从甚密,做过军火和黄金生意。
1946年,李祖永从美国回国,途经香港,下榻香港的顶级宾馆半岛大酒店。当时张善琨也在香港,闻讯急忙赶去拜访。俩人一拍即合,李祖永当即答应出资,与张善琨合办电影公司。由李祖永任董事长,张善坤说他不便公然露面,宜隐在幕后,故总经理一职仍由李祖永兼任,张善琨只挂艺术总监与制片主任之名。
针对张善琨的惴惴不安,唯恐当局清算他在日伪时期的罪恶,李祖永安慰他说:“你真被抓进监狱,我叫监狱长今晚放人,他不敢等到第二天。”
对此张善琨深信不疑。他知道李祖永与国民党要员关系甚好,这也正是他找李祖永做靠山的原因。
于是1947年,“永华影业公司”的招牌挂了起来。其中“永”字取自李祖永的名字,“华”字则取自当年张善琨创办的“新华影业公司”。挂牌当天,香港影坛的知名人士全被请去,邵村人置身其中,尚想,永华公司也没片场,也许会找到自己,租用他这个香港规模最大的拍摄基地。
不料李祖永财大气粗,又有后台,经当时的港督葛量洪批准,很快就在九龙购得一块地皮,建立了中国电影界有史以来最大的两个摄影棚,并购置了整套进口的摄影、录音、照明等设备。令昔日片场老大邵村人不禁咋舌,自叹弗如。
这般大手笔,自然就方便网罗人才。加上他们不惜重金,一时旗下有吴祖光、程步高、李萍倩、柯灵、姚克等著名导演,有舒适、陶金、王元龙、周璇、白杨、舒绣文、唐若青等著名演员,以及著名摄影师余省三等人。
强大的编、导、演阵容,雄厚的资金力量,让永华公司信心十足地高擎起“大制作”的旗帜,宣称专拍“巨片”。他们果不食言,于1948年推出第一部开山之作《国魂》。这部电影号称投资百万,由吴祖光根据舞台剧《正气歌》改编,卜万仓导演。同年又投拍另一部巨片《清宫秘史》,耗资四十万港元,由姚克编剧,朱石麟执导,演员有舒绣文、周璇、舒适、唐若青等大牌明星。这两部巨片拍摄于新中国成立前,因为时间上的不凑巧,以及选材的不妥,后来招致了众多非议。但在当时,永华公司却因此奠定了其香港影坛霸主的地位。《清宫秘史》在瑞士洛迦诺举办的“洛迦诺国际电影节”中入选,并在欧美和中东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公映,反响颇不俗。后来,永华公司拍摄的影片《火葬》,在巴拿马国际电影节获奖,一举打进南美市场,成为香港首家赢得国际声誉的电影公司。
面对永华公司的强大阵势,本就没有找准方向的邵村人急忙对自己公司的拍片计划叫停,他说:“我们竞争不过人家,还是不要以卵击石。南洋影片公司暂且仍与大中华公司一起,走合作拍片的道路。”
但是,发行始终都是永华公司致命的弱点。无论内地,还是香港、南洋,他们都没有建立自己的院线。没有院线的制片商很吃亏,受控于他人,片子必须要好,要能保证票房,才能被院线商所接受。假如一部片子不被院线商看好,片商很可能血本无归。不像拥有院线的公司,不管好坏,都可在自己的影院放映,区别仅仅是赚多赚少。
但院线商与制片商评价影片好坏的标准,往往不同。所以虽然后来永华公司又拍了《春风秋雨》、《翠翠》、《玫瑰玫瑰我爱你》等一系列高质量影片,因院线商不认可,认为没有票房,都拒绝放映,或者在放映宣传上不予配合,使得曾经雄霸一方的“永华”,渐渐显出颓败之势。
与此同时,《清宫秘史》在北京公映期间,突然被叫停。之后全国所有影院接到通知:禁映《清宫秘史》,并在全国范围内对《清宫秘史》进行大清算、大围剿、大批判。
直到几十年后,才揭秘《清宫秘史》受批,源自党内的路线斗争。但当时李祖永和张善琨自然不知道内幕,认为封杀《清宫秘史》完全是冲着他们来的。有一点他们很明白,那就是“永华”的影片,自此不可能再进入内地市场。而他们主拍国语片,主要目标正是内地观众。
种种意外和变故,令永华公司一蹶不振,再没崛起。
当大公司当前,邵村人自认没有竞争实力,因而止步不前;当“大中华”和“永华”辉煌不再,邵村人又似乎从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公司的命运,依然束手束脚,迟疑不决。
1948年,“大中华”败下阵来,邵村人即与“大中华”脱离了关系,收回自己的片场,并改名为“邵氏父子公司”,英文名Show Sons,简称SS。但这时候的邵村人,已经失去了当初无所顾忌勇往直前的魄力,他看到以“巨制”为旗帜的“永华”公司的败落,就努力控制成本。邵村人原本在邵醉翁时期就一直负责公司财务,习惯精打细算,节衣缩食。他的邵氏父子公司很少添置演出服装,伙食也多是粗茶淡饭。虽然这样节省了成本,拍摄影片很少超出预算,但拍出来的片子,未免不够恢弘大气。加上他拍片的观念和手法比较保守,长此以往,渐渐失去了市场竞争力。
这时在南洋的邵山客和邵逸夫的发行业务,也重新恢复了运行,公司名为“邵氏兄弟公司”,英文名Show Brothers,简称SB。南洋仍然是邵氏父子公司最大的市场,所不同的是,如今“兄弟公司”需要影片,要向“父子公司”去买,账目分得很清楚。这时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是当初的家族大锅饭,而变成了两个公司之间的合作关系。除了“父子公司”的影片,“兄弟公司”若还需要其他影片,则由邵村人的公司买来样片复制成拷贝,再加上百分之二十的佣金,卖给“兄弟公司”。而为了保证“父子公司”的利益,“兄弟公司”不得向其他公司购买影片。
邵氏兄弟的电影事业,至此走出了家庭式运作模式,两个公司既相对独立,又相互联合。这种产销联合一体的经营,具备其他公司无法比拟的优势。
但是,如此优良的运作机制,仍不足以让邵村人敢于放手大干。邵氏父子公司的电影事业每况愈下。他们1953年拍了10部电影,到1954年仅拍了5部,且票房成绩都不是很好。
市场是残酷的,不会永远给谁留有位置。商场中的规则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邵村人尚在观望,又有两家实力雄厚的公司在香港挂牌亮相。其中之一是南洋巨富陆运涛创办的“电懋公司”,财力雄厚,不惜重金网罗人才,大量制作影片,一时成为香港影坛新贵。另一家是香港“左派”势力所接管的“长城影片公司”,发展迅速,广有市场。邵村人的父子公司在两家大公司的夹攻之下,步履维艰,渐渐在香港影业呈现出颓败之势。
而当时在内地,西片、当代港片,都被禁映。香港影坛除了左派背景的电影公司,都失去了在内地的庞大市场。广东的进步制片人吴楚帆针对粤语片粗制滥造、内容庸俗的通病,联合其他港粤电影人发表宣言:尽一己之责,期对国家民族有所贡献,不负社会之期望,停止摄制违背国家民族利益、危害社会、毒化人心的影片,不再负己负人。
此即所谓当时的“电影清洁运动”。
邵氏公司曾是最大的粤语片生产商,邵村人觉得舆论隐隐都在指向他们,而“电影清洁运动”几乎就是针对他们而来。邵村人为此格外担忧。此时的邵村人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锐气,变得异常谨慎,他眼见得大陆形势激变,香港影坛动荡不安,实在把握不准形势将如何发展,因而畏首畏尾,不敢轻易动作,公司的发展也愈缓慢,邵氏影业开始萎缩。
既是辉煌难再,邵村人心生退意。他认为香港不过弹丸之地,电影公司的招牌却如林而立,形势也对己不利,于是不想再参与电影界的角逐,而是另作他图。
一开始,他还是在较为熟悉的电影领域发展,放弃了制片事业,转而经营戏院业务。1949年,他以45万港元的价格买下了香港一家戏院,接下来一发不可收,开始大量收购香港戏院,放映进入香港的西片。1950年以后,除经营戏院,邵村人又涉足地产业以及其他物业。他在香港麻油地建起了“麻油地戏院”和“豪华戏院”,又在弥敦道的旺地兴建了一座二十多层的“邵氏大厦”。这座大厦后来转手卖出,卖到了上亿元的价钱。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邵村人的优势,在此显现出来。虽然最终在制片业败下阵来,却在地产、物业方面大有收获。
我们再看远在南洋的邵山客、邵逸夫兄弟。
邵逸夫此时已人到中年。对于一个成就大业的人来说,这个成熟的年龄正是干事业的黄金时期。邵逸夫决心要把战争带来的损失夺回来,重振邵氏影业的雄风。
战后,东南亚地区的文化、经济都在飞速发展。邵逸夫意识到,自己原有的器材、设备,已经落伍。他曾经去过美国,那一次的美国之行令他心胸、眼界大开,受益终生。他与三哥商量,决定再去美国,购置先进器材。
邵逸夫第二次远涉重洋,不仅去了美国,还去了欧洲、澳大利亚。当然不仅仅是购买先进设备,还要学习他们的先进经验和技术。像第一次一样,这一次的万里之行,使邵逸夫大长见识,美国及欧洲国家的先进程度,令他惊叹不已。他一路走,一边在心中勾画着邵氏兄弟公司的宏伟蓝图。
回到新加坡,邵逸夫与邵山客一起,逐一实现他的构想。他们调整了经营方式,加大了经营力度,兄弟俩在南洋的事业气象日新,突飞猛进,很快就恢复了战前规模,进而更胜一筹。1956年,邵氏兄弟公司在新加坡创立30周年,此时他们在新、马、泰、越南、爪哇等地,已拥有一百多家影院,十多处大型游乐场。至此,邵氏兄弟公司已成为世界上实力最强的影业集团之一,在亚洲电影业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后来更是一发不可收,他们展开了一个庞大的扩张计划:“每月一院”。到处寻找合适的地点,创办自己的影剧院。如此不到一年时间,他们的影院就发展到130多家。
当年,邵山客独自漂洋过海,闯荡南洋,经历了天灾、人祸、战乱,终于发展壮大,每念及此,邵逸夫都不禁感慨,也颇为自豪。能有这般成就,诚是兄弟俩奋力拼搏的结果,但邵逸夫知道,很大的因素,也取决于他对电影的痴情。他实在太热爱电影了,惟其热爱,才没有任何困难能阻止他,令邵氏兄弟电影事业一路坎坷走到如今。
也正是这份痴情,让他对二哥将要退出香港电影业、将邵氏电影事业在香港拱手让人的做法,焦急不已。
邵逸夫多次给在香港的二哥写信,劝他重振雄风。他委婉地说:“我们拥有南洋最大的院线,每年都要从香港购进大量的片子,怎么你们的影片反倒越拍越少了呢?”
邵村人总是告诉他,再等等,形势不稳。或者说,竞争激烈,不宜轻举妄动。
邵逸夫给他打气:“他们拍他们的,咱们拍咱们的。咱们仍然拍粤语片,不和他们争夺国内市场就是。守住香港和南洋,照样可以赚得不俗利润。”
但邵村人对左派电影人心存畏惧,认为他们有国家做强大后盾,不敢与之较量。邵逸夫对此深不以为然,他告诉二哥,左派电影人士曾经找到他,要求在邵氏兄弟的南洋院线放映他们的粤语片。邵逸夫以此证明,左派也好,右派也罢,各有优劣,完全可以共同依存,不存在谁会吃掉谁的问题。但邵村人总心有余悸,不为所动。每一次兄弟间的讨论,都无果而终,邵逸夫深感失望。
不仅仅是邵逸夫,电影,对于邵氏所有兄弟,都是一个情结。当初老大邵醉翁放弃其他产业,专注电影,其他兄弟更是从最初就在电影行业中摸爬滚打,他们对电影倾注了太多的情感和心血,也积累了太多经验,靠电影创造过辉煌。所以,对于邵村人的做法,邵氏诸兄弟都有看法。只是邵醉翁早已宣称退隐江湖,不再过问弟弟们的事业,所以对此不置一词。不过看得出来,他每过香港,从不去二弟的影院,对他的经营也不予过问;而到了南洋,却必去三弟、六弟的院线走走,新片更是场场不落。其间喜恶,已不言自明。
邵山客自然也不满二哥在香港的作为,但没有邵逸夫表现得激烈。他作为南洋兄弟公司的董事长,要执掌自己的基业,无暇过多干涉。
面对江河日下的邵氏香港公司,最为焦急的是邵逸夫。他数番用书信、电报的形式,力劝二哥不要放弃,抖擞精神重整河山。但邵村人对电影似乎已全无留恋,执意要经营房地产,而任制片业务自生自灭。
面对这种状况,邵逸夫焦虑之余,开始考虑对策。他决不能让邵氏家族在香港的电影事业就此没落。他想,自己跟着三哥在南洋干了这么多年,虽然成就了一番事业,也练就了一身本事,但说到底,南洋兄弟公司是三哥的产业,邵山客才是公司掌门人,而自己,似乎还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事业。眼下二哥要放弃在香港的业务,那自己是不是可以接手呢?
邵逸夫去找三哥商量。邵山客沉吟着,久久不语。对邵氏香港电影事业的衰落,邵山客也一样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相信六弟的能力,知道由他去香港执掌大局,很有可能力挽狂澜,将香港电影公司从低谷中拯救出来。但是,邵山客作为兄长,想得自然要多一些。他经历过创业的艰难,也受到过别人的排挤欺压,所以对二哥的处境与做法,他是能够理解的。如今六弟贸然前去,要将二哥经营多年的事业接过来,二哥将作何感想?
邵山客迟疑半晌,终于说:“老六,你暂且等一等,咱们给二哥写封信,听听他的想法。”
不久,邵村人回信了。他在信中陈述了自己目前的艰难处境,表示在电影业已完全无心再战,希望他们兄弟当中能有一个人来香港,接替他主持大局,使邵氏兄弟的电影事业不致在香港没落。
这与邵逸夫的想法不谋而合。他踌躇满志,再图霸业。就这样,1957年的初秋,邵逸夫与三哥作别,离开奋斗了将近三十年的新加坡,登船赴港。
这一年,邵逸夫5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