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云踪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这一次来到寻剑山庄,不是以山庄徒弟的身份,不是以朱雀的囚犯身份,也不是以少庄主的朋友身份,反而是以客人的身份。
许薄安排她住在紧邻苏致言的一个小院落里,之后便神龙见首不见尾。
念云踪也不在乎,苏致言昏迷了几天都没醒,她便自作主张四处随意地逛着,那毫不拘礼的性子惹来了不少弟子和丫环的侧目,念云踪自然感觉到别人对她的指指点点,却只是一笑之了,以她的性格来说,怎么舒坦怎么过,绝不可能为了别人而活。
她去了牢房门口,守卫比六年更森严了。
她去了那个旧柴房,柴房内蛛网结尘,只有门外那棵老树依然挺立,盘缠交错的枝头上又冒出了不少新芽。
手掌在老树身上一寸寸掠过,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人躺在树干上的潇洒风姿和浅浅淡淡的歌声。
想着想着,她不由得失笑起来,明明脑中想起的是那天黑衣人给她唱的《祭酒》、《葬花》、《悲河》这些歌,怎么自己的嘴里却不自觉哼起了《离绪》,大概是前几日受到桓远之的影响吧。
只是一想到苏致言看着她时那副沉默冷淡的模样,分明是早已忘记了她吧?
也对,那么久的事情了,自己大概只是他人生中一个匆匆的过客罢了!
心中一酸,再也不愿意在柴房呆下去,她随意走着,也不去辨认方向,一心只想快步离开。
山庄中间是一片很大的湖,有岛有桥有亭有船。念云踪坐在湖边看了很久,才发现原来那个高不见顶的尖塔便在岛中央,她忽发奇想,想要乘船到岛上去看看。
船在一片芦苇丛中若隐若现,她刚把船拉出来一些,船上却忽地跃起一个人影,接着一张面目狰狞的大脸猛地凑到她眼前,那脸上一边坑坑洼洼的,另一边像被火烧成的焦炭,眼睛位置两个只剩下血洞,旁边还流淌着猩红的血液,那长着两条长长的獠牙的嘴巴里伸出一条长长的舌头,眼看就要舔到她的脸上了。
倘若换一个人,尤其是女人,此刻恐怕已放声尖叫甚至直接晕倒在地,但念云踪却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掌大力地推开那张鬼脸,力道大得甚至直接将那张脸推进了湖里,发出“扑通”一声巨响。
“哎哟!”那鬼脸沉进湖中又忽然冒出湖面,他从脸上掀开那具鬼脸,露出一张稚气的小脸,极不友善地瞪着念云踪,嚷叫道,“你为什么推我?”
念云踪倒也没料到对方竟是一个年幼的孩童,不禁一怔,继而失笑道:“我还以为是鬼呢,没想到竟然是你呀,小弟弟!”
那孩子竟是她和桓远之一起回到寻剑山庄时,与许薄一起出门迎接他们的那个小孩。她依稀记得他应该是商雁丘和许鸿君的孩子。
那孩子犹自不解:“可是……你不怕鬼吗?很多姐姐都被我吓到了,只有你一个人不怕!而且你力气怎么这么大!”
念云踪笑眯眯地道:“不怕鬼才能打败鬼,怕鬼的人就被鬼打败了呀!”
那孩子竟然很认真地去理解着这句话,然后懂事地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他将一只手伸向念云踪,很有礼貌地问,“你能拉我上岸吗?”
念云踪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拉,没想到那孩子却一个用力,她猝不及防,反而被他拉进了湖里。
那孩子抚掌大笑,得意洋洋地道:“忘了告诉你,很多姐姐也都被我给骗到湖里来了!”
念云踪掂着一身湿漉漉的衣衫,心中恼怒万分,想也不想就一把将那顽劣的孩子抱起,用力地掌掴他的屁股。
“啊!啊!你居然敢打我的屁股!你这个坏女人!从来都没人敢打我的屁股!我要告诉我娘亲!”那孩子居然嚎啕大哭起来。
打得爽了,念云踪将那孩子扔在船上,称心如意地笑道:“别人宠你惯你,我可不会!我看你下次再敢不敢这样玩弄别人!”
念云踪拎着湿淋淋的裙边正欲爬上岸,却见一只手从岸上向她伸了过来。那五根手指纤长白暂,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但这么大的一只手分明是个男子的手。她心中“咯噔”一声,抬眼望去。
夕阳正从那个方向映照过来,洒在他束得又高又整齐的马尾上,他的脸庞边缘像被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边,温暖而柔和。
因为逆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他是谁,在这个山庄里,只有一个男人的手生得如此好看,只有一个男人能将一袭白衣穿得飘飘欲仙,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天气冷了,再泡下去会得风寒的。”温暖关切的语气,在初秋的凉风中令她感受到了一股温馨的暖意。
但念云踪犹然记着前几日见面时他平淡而疏离的语气,不由得一阵气恼:“我得了风寒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苏致言唇边涌起了一抹淡不可闻的笑容,他越过她的肩头看向犹自在水中挣扎的孩子:“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这孩子的麻烦就大了!”
他那好看的笑容令念云踪一阵迷乱,定了定心神回头看着那孩子,只见那孩子朝着她做了个鬼脸又吐了吐舌头,她不由得冷哼一声:“那也是他活该!”
“怎么跟一个孩子过不去呢?”苏致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很是无奈又再催促了一遍,“赶快上来吧,秋天的水还是很凉的。”
“好吧!”念云踪半推半就地伸出手任由那只看似柔若无骨的却温暖有力的大手握住。奇怪的是,她一直以为苏致言病弱体虚,没想到他却那么有力,一把便将她拉上了岸。
苏致言解下身上的披风细心将她包裹起来:“刚才出门的时候,戎戎非要我多带一件披风,我还嫌多余,此刻却正好派上用场。”
虽然风吹在身上冷冷的,但是念云踪的心里头却暖乎乎的,她拉紧苏致言的披风,感受着他的体温和他独特的味道,心头一阵目眩神迷,丝毫没发现自己正傻傻地笑着。
“喂!你们两个缠绵够了没有,也不过来拉我一把!”孩子很不满意地将双手叉在腰上。
苏致言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许伯襄,招数用过一次后就不灵了,你得再去想些有趣的!”
许伯襄见谎言被识破,心虚地挠了挠脑袋,嘴里却咕哝道:“下次一定会有新招数的!”
念云踪见苏致言转身就走,连忙追了上去,但心中却依然不太放心,一步三回头地望向许伯襄:“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把他扔在这里真的没问题吗?”
“孩子?你知道吗?寻剑山庄向来只有一个小霸王,你若是把他当孩子,你肯定要吃亏的!”想到那个小霸王的种种劣迹,苏致言一阵无奈。
“小霸王?”念云踪扑哧一笑,回忆起那孩子的各种劣行,点头赞同,心中也不再那么担心了。
苏致言突然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在对念云踪解释,又像是在警告自己:“他是商雁丘师叔和许鸿君师叔的独生儿子,也是三庄主唯一的孙子。”
念云踪听着苏致言称呼商雁丘为师叔,神情略微有些怪异,平白无故她便大了苏致言一辈,心中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待苏致言说完她才得知原来许薄竟是将自己的独生女儿许配给了自己的大弟子商雁丘。想来许薄一直担心自己的女儿是个哑巴,若嫁得远了恐怕会受气,他一定是看中商雁丘忠厚老实,勤奋刻苦,干脆将他招为上门女婿。事实也证明这的确成为了一桩好姻缘!
念云踪突地想起一事,兴奋地问道:“少庄主,你刚才说是戎戎让你带披风过来的,你所说的是沐戎戎吗?他们回来了?”
苏致言心一沉,俊秀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只有沐戎戎回来了!”
“嘎?”念云踪惊诧莫明地停下脚步,正待追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苏致言却停下脚步,看了看她湿答答的头发,心生怜悯道:“你先回去换一身衣服,我再告诉你。”
念云踪脸上忽然升起两朵可疑的红云,欲言又止地道:“那个……其实……”
苏致言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