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远之冷冷地看着伏在尸骨上疯癫狂笑的苏若眉,心中已是恨极。他朝天悲吼一声,长剑脱鞘,径直刺向苏若眉后心。
苏若眉一会儿仰天狂笑一会儿凄声痛哭,完全无视身后的突袭。
眼看长剑即将刺入苏若眉的后心,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突如其来地握住剑身,轻而易举地将长剑拨开。
奇怪的是,那只手如此快速地将锋利的剑身拨开,脆弱的血肉之躯本该变得血肉模糊,但不如为何那只手却安然无恙,甚至一滴血都没有流。
桓远之怔忡地看向来人,只见那人身着青袍,身形瘦削,相貌清癯,双目中隐隐透露着睿智和慈爱。
“大师兄!”许薄如看到救星降临般,束手向来者行礼。
念云踪这才知道这老者便是寻剑山庄的庄主——剑圣苏南星!她不禁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只见苏南星的青袍上沾染了许多尘土,看样子也是刚从远方归来。他深不见底的瞳仁深深凝望着桓远之,眉宇间写满了不解和疑惑。他的眉头拧成川字结,声音低沉而严厉:“桓远之!你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桓远之深深地看着恩师,脸上有些愧疚,诚恳地道:“师傅对我的好,我永远铭记在心,只是有些事,我找不到其它途径来解决,所以才想了这个办法,希望师傅原谅!”
苏南星眉头一皱,追问道:“究竟是何事?”
桓远之看向依然疯癫的苏若眉,手中的剑又握紧了半分,张着口不知道从何说起。
许薄心细,知他心中难过,便替其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苏南星。
苏南星的脸色忽白忽红,他虽不愿相信这是实情,但许薄与他多年师兄弟,他深知从他口中说的出话绝不掺假,不会偏心任何一方。他心中又惊又痛,脸色竟一下子憔悴许多。但他毕竟是历经沧桑,很快便镇定下来,默默看着苏若眉的背影,一时间有些踌躇。他不知道女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他却开始反省自己,是否用了太多时间在练剑上,对女儿关心得太少,以至于女儿做了什么他都全不知情!
桓远之看向与自己相处了六年的师傅,他心中本就有愧于苏南星,此时见苏南星痛苦,他心中也不曾有半分开心。剑圣向来以嫉恶如仇著称,他既然知道了爱女的丑事,究竟会公正处理还是私心偏袒呢,桓远之不知道迎接他的是什么,只不愿意这样拖着时间,他握紧了手中的剑,一言不发又再次划向苏若眉的脖颈。
苏南星虽然对苏若眉甚是失望,但终究是自己的女儿,他无法坐视不管,大手一拂,桓远之的长剑顿时失去方向,“呛啷”一声落地,但还是出手太晚,剑锋削去了苏若眉颈旁大半的长发,碎发幽幽地散落一地。
苏南星见如此轻易便拨脱桓远之的长剑,这才醒悟过来对方根本就没有灌输灵气于剑中,他忽地明白过来,桓远之碍于师徒之情,不愿用自己教授他的本领来报仇,他心中愈加难过,悲痛地仰天长笑三声后,痛心疾首地道:“罢了,罢了!你且剃去情根,去明月庵中静思己过吧!”说着,双手在苏若眉头顶抹了几下,剩余的头发便纷纷扬扬地飘落,只余一个空荡荡的脑袋。
苏若眉浑然不觉,依旧痴痴念念地,对着尸骨喃喃细语。
苏南星不愿再看此情景,竖掌劈晕苏若眉,令门外的项小园立刻将她送去城南的明月庵。
苏南星活了大半辈子,爱妻早逝,对唯一的宝贝女儿更是视若珍宝,可他身为寻剑山庄的庄主,不仅要忙碌于内外事务,还要修练剑法教导徒弟。陪伴女儿的时间愈少,对女儿更是痴宠放纵,有时明知她做错依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到爱女为情所困竟疯癫至此,他的心已仿佛破碎了一般。他痛惜女儿,无法眼巴巴地看着她命丧在桓远之手中,便不顾身份出手阻拦。但这件事终究是女儿的错,他不能不给桓远之一个交待,于是他除去苏若眉的秀发,罚她到庵中思过。
桓远之见他展露的一手惊人绝技,心中固然震惊,却不甘心就此饶过苏若眉:“堂堂寻剑山庄的庄主,却连一个公平公正的处理都无法给我,你们就不觉得羞辱吗?”
苏南星点点头,沉痛地道:“是的,我觉得羞辱。但我不止是寻剑山庄的庄主,我还是一个父亲,一个没有尽到责任的父亲!女儿有错,我也有错!我知道我给她的惩罚远远不够,但我愿意替她承担所有的责任,你有什么怨恨,都发泄在我身上来吧!”说完,他举足轻轻一拨,将地上的剑轻轻送至桓远之手中,然后缓缓闭上眼,竟是一副大义赴死的模样。
“掌门师兄不可!”许薄固然震惊,却更是不愿看到尊敬的人有什么三长两短。
“装模作样!”桓远之怒火中烧,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名震天下的剑圣,二话不说便举剑朝苏南星胸口刺去。
念云踪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欲言又止,最后却只能化作一阵幽幽的叹息。她心中默默地思索着,如果换成是她,面对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又会怎么做呢?或许只会比他更冲动,巴不得将那些罪魁祸首全都斩于剑下,才一解心头之恨吧!
“掌门师兄!”许薄心胆俱裂,二话不说便拔剑拦下桓远之的剑。
一股水蓝色光芒飞快地附着于剑身,越过许薄的剑如电光火石般又再次刺向苏南星。
许薄的朱红色剑芒如千百条锁链,穷追猛打,纠缠着桓远之的长剑不放。
眼见苏若眉在项小园等弟子的护送下越走越远,桓远之又急又怒,偏生挣脱不开许薄的剑芒,他心知许薄对他还是有所保留,否则以他的大剑师高阶级别,轻而易举便可卸下自己的长剑。但他此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已无所顾忌,大喝一声,几道淡淡的红影如芒刺狠狠地扎向许薄。
“你居然入了魔道……”许薄大吃一惊,一个空翻,虽然险险避开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却也松开了前路,被桓远之寻了个空档,长剑直指苏南星。
门外一片惊呼,一众弟子再也忍受不了,哗啦啦冲了进来,也不知是担心庄主的安危,还是出于对“入魔”之人的憎恶。
剑尖抵在苏南星胸口,却再也刺不进去。苏南星的两根手指紧紧地夹着长剑,使之动弹不得。
桓远之冷笑一声:“苏南星,你不是愿意承担苏若眉的所有罪孽吗?怎地又反悔了?”
苏南星瞧着桓远之,眼中透着一股深深的心痛:“对,我愿意……但我不会把性命交给一个入魔之人!”
念云踪咬了咬下唇,她没料到桓远之“入魔”的事,不是由简碧城传播出去,反而是他自己大模大样地在寻剑山庄施展,使得人尽皆知。
桓远之心知自己不是苏南星的对手,他看着这个曾经奉若神明的老人,想起这六年来他手把手教自己剑法,想起每当自己进步时老人比自己更开心的笑容,想起老人对自己的精心栽培和嘘寒问暖……
“念在你对我有教导之恩,今日我暂且不再计较,但他日若我再见到苏若眉,绝不会再手软!”桓远之一阵心灰意冷,他抛下长剑,面无表情地扯下桌布,将父亲的尸骨一块一块地取出置于其上。
念云踪抹了抹无法抑止的泪水,走上前,帮忙桓远之收纳尸骨。
泪珠一串一串地落在桌布上,落在白森森的尸骨上。
苏南星不忍再看,闭上了眼睛。
桓远之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却也没有道谢。他默默地将桌布打了个结,拎在手中,他没有看任何人一眼,便向大门走去。
众弟子面色严峻地堵在门口,不怀好意地看着这入魔之人,只等师尊一声令下就一举将这孽徒擒下。
苏南星却挥了挥手,语气中尽是萧索:“让他去吧……”
众弟子再不甘心,也只得让开一条路,桓远之目不斜视,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去。
“七星灵草!”许薄突然惊醒过来,正欲追出门外,念云踪却拉住他的手臂,伤感地从怀中拿出一株鲜绿的植物,正是那七星灵草:“七星灵草在我这里,桓远之早就偷偷交给我了!他……就算他再怎么恨苏若眉,也不会害了自己的亲弟弟呀!”她静静地看了一眼双目紧闭的苏致言,将那七星灵草郑重交到了苏南星手中:“剑圣伯伯,这个还是你来保存吧!”
念云踪走出室外,才发觉自己被闷得发慌。用力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环顾着空荡无人的院落,不知怎地,竟开始挂念起桓远之来,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不知道他能否走出阴霾,不知道他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
想得越多,心,就揪得越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