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经是老妖精加“老得必死不可”了,不就重来一回嘛,怕啥呢,躲啥呢,激动个啥呢。她在心中哂笑自己。
打量一番周围人惊慌的神色,发现,莫名起死重生的她竟是最镇定的人。
表姨全身颤抖,李氏在嚎啕,丫环小厮六神无主,个个都不知道怎么站立了似的。看来,没有表现特别的人,凶手早已遁走了。
侍书双手抓着石榴裙,瞪圆了眼看她,像不认识她一般。
她冷静地吩咐一个高壮的小厮将外衣脱下,垫在草地上,然后将小表弟放好,把他肚子里的水能挤多少就挤多少,然后将他身子抬起,嘴巴撑开,让空气流进去。
表弟还有气,应该不会有事。
“表姨,快让人去请太医啊。”
表姨如梦初醒般“哦”两声,又看了看她,才能出声吩咐李氏去请太医。
接下来,就没她什么事了,她被请去了上房洗漱,洗漱时呵欠连连,便被留在那里歇息。躺在上房碧纱橱里的螺钿床上,她立即入睡。
申时末醒来,才刚睁眼,就听到侍书喊道:“六小姐,你醒来啦,你睡了好久啊,表少爷已经安稳下来了,太医开了药,说好好吃药就不会有事,李老夫人派身边的姐姐们来问了你好几次,表姨太太更是亲自过来看你醒了没有,太医说你啥事都没有,奴婢放心地等你醒来,等啊等啊,等到现在。”
从辰时末睡至申时末,的确很久啊。
睡得死沉死沉的,好幸福啊。
前世的下半生,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或者身体不好,不是这疼,就是那疼;或者生活艰难,半夜常常瞪着眼想法子度过难关,哪里能睡个好觉。
这一觉就睡得好,一个梦没有,醒来,满身都是力量,还身轻如燕,双眼视物更远更清晰,双耳能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每一丝声音,心中满是雀跃的欢喜。
她猛地翻身起来,咯咯笑道:“侍书,你家小姐我睡了个好觉啊,一醒来,就返老还童了。”
侍书忙拿衣服过来,一件件帮她穿上,道:“哟,这返老还童,可是大福气的人才有的呢,六小姐若老了,肯定会返老还童的。”
她现在就是孩童,说自己返老还童,别人都当童言稚语听。
“再返一次啊——那可真不知道菩萨啥意思了,呵呵。”
侍书在一旁跟着笑,各笑各的。
主仆二人打理妥当,出来见表姨。
表姨准备了一堆东西送给她,见她就道:“青儿,过来,看看。”
表姨夫李长英在工部任给事中,表姨是填房,李广耀出生时,李长英三十六岁,表姨二十七岁,真正的老生子。
看来,表姨是不知道如何向她这个小表侄女表达感谢之情,才如此摆一堆。
可是,表姨唉,清高二货是不会喜欢这些宝光四射的首饰的,虽然,已经不二了的她对这些完全不反感。但是,她要不要继续这清高二货的性子呢?
性情喜好一下子转变得太面目全非,会否引人疑惑,招来祸事呢?
小心驶得万年船,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继续保持吧,但也得有小小的转变。
于是她诚恳地道:“表姨,你不用如此谢我,广耀是我表弟,青儿救他是份内之事啊,再说他那么可爱,若有个三长两短,青儿心里也是不忍的,所以,就是豁出命去,我也要救他的啊。”
表姨明显被感动了:“你个傻孩子,你当时就不怕吗?你当时冲在前面,我在后面怎么喊都喊不住,又跑得快,也拉不住,你就不想想,设若你出什么事,我又如何下去见你母亲。”
母亲,她早已不记得母亲了,母亲生她时难产,身子亏了,在她半岁时,终于撒手人寰。
她也常常想要母亲,常常在心中设想如果自己的生母一直在世,陪她长大,会如何幸福,但终因完全没有母亲的印象,致使那想象也是苍白无力的。
至于那个她喊“母亲”的女人四太太,不过是带个名号而已,即便是二货的她,都不在心中当她是母亲。
或许,是外祖母,虽然是外祖母,却是她心中所有温暖长辈的集合体,包括母亲这个角色。
她又想外祖母了,对了,她身上还带着外祖母送的玉镯,在左手腕上,青翠透亮,温润光洁。
她隔着放下的衣袖缓缓抚摸玉镯,心绪飞往了金陵。
“表姨,也是表弟命有此劫,却命不该绝,我当时就是想着要赶快去救表弟,就好像有人在脑海里催似的,如果再不快点,表弟就要被人害死了。”
表姨一下子靠过来:“这如何说起,青儿,你如何说再不快点,你表弟就——”
“是啊,我找到表弟时,他双脚被一根绿色带子捆住,带子另一头系在湖底的大石上,那石头本就是湖底的,推都推不动。”
表姨又颤抖了起来,“青儿,你说的是真的?”
她点头,道:“表姨,你派人去湖底搜搜,说不定,除了那根绿色布带,还能搜出什么东西来呢。”
小表弟在碧潭湖出事,那里想必被看管着了,凶手此时不会往那边去,以免引人注目,何况那根绿色带子,也是粗布料子,大街上并不少见。
最后,她笑纳了表姨的一根玉钗,并坚辞了其他礼物,然后看着表姨脸色青白心事重重地走了,不一会儿,李老夫人又派人送了个玉石盆景过来,说是给她闲时玩耍。
深绿色的盆子里,是棵小树,褐色树干,几根枝杈,缀着几片翠绿的叶子,最上面的枝杈上站着只翠绿小鸟,都是玉石做的,值得上千两银子呢。
李老夫人这感谢之情是看得见,摸得着,货真价实啊。
长者赐,不可辞。
她抱着盆景正看得欢乐,便听到有人在门外喊她。
“顾青,顾青——”这声音十分洪亮,整个院落的每个角落都随之产生了回声似的。
谁这么毛毛躁躁啊,本太夫人正欣赏玉石盆景呢,顾青皱眉。
顾青这名字,好像很久没人这么叫她了,不对,别人应当是这么叫她的,她现在是顾青,不是顾太夫人。
一个红衣少女走了进来,喊人的就是她,是表姨夫的妹妹,李老夫人的老生女李静静。
“顾青,你醒来了啊,听说你跳湖了,我一直不信,却又不得不信,好容易你醒来了,你给我说说,你怎么一头就冲到湖里去了,你怎么就会游水了。”
李静静,是个很热情的人,爱往人群中凑,心里藏不住事,嘴里没有把门的,后来,果然祸从口出,得罪了一个不能得罪的人。
好在这人知道她是什么人,不过让她损失了一些嫁妆,命倒是保住了。
“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就仿佛有人在脑海里催我去救人似的。”顾青说完后,便要用晚饭,悄无声息地用完晚饭后,便说要回府,然后兵荒马乱般地指挥侍书收拾起东西来,盆景,玉钗,换下的衣裳,李府送的糕点糖果等等。还未收拾完毕,表姨又赶了过来。总之,李静静没有说话的机会。
李静静纠缠不得,只得嘟着嘴看着她走了。
顾青在马车上又睡着了。
深夜,皓月当空,顾青在闺房中再次醒来,就着窗外透入的月光,在镜前站了半晌,镜子里站着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确是豆蔻年华。
顾青信步而出,穿花拂柳,来到寿康院后的小佛堂前。
小佛堂是祖母史老夫人的静修之所,并未被围成院落,只前后几间屋子,正堂供奉着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佛堂前的空地上密密地种着松柏,银灰色的月光撒在上面,越发显得肃穆端庄。此时,佛堂大门紧闭。
她缓缓地跪在台阶上,全身匍匐到地,心潮澎湃,只感天机莫测,却并不想问任何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