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能摔的都摔完后,顾美瑜的额头冒出了汗珠,脸红彤彤的,胭脂被汗珠洗落,黏糊黏糊的,一些还在脸上,一些落到胸前。
顾美瑜用袖子将脸上擦几下,又拍拍胸脯,双眼放光,继续满屋子找起能砸的东西来。
反正都砸了,砸一个是罪,砸三个是同样的罪,砸一堆,那罪也不会增加多少,砸完了,也顶多是多跪一会儿。
这会子,顾美瑜觉得反正都是要受罚了,不如现在痛快点。到受罚时也不会那么痛苦,痛苦能砸的时候怎么不用力砸完,怎么不砸个痛快。这会子,顾美瑜已经有充分的准备,迎接惩罚,但她现在可不想留遗憾。
顾青这正屋是三间二耳的五架间,是永宁侯府标准的嫡出小姐的屋子,宽大亮堂,用博古架和屏风布幔等隔成会客处与卧室等地方。
但顾青这嫡出小姐的屋子里,真真没有什么好东西,金镶玉摆件很小,金鲤鱼像是鼓足气势壮门面,里面却是空的,拿起来时,轻飘飘的。墙上的字画竟然是今人的字画,都还不是有名的进士所出,而是什么南山社卢义隆所画,一个落第的举人,呸。
顾美瑜虽是庶出,房子也没有这么宽大,但她房间的摆设样样都是精品,是她外公于阁老当年留下来的于家的东西,于家如今只剩她娘一人,以后那些东西自然都是她的。
顾美瑜砸到最后,竟然对顾青鄙视起来。她原来觉得顾青既是嫡女,又是她妹妹,少不得要有点顾忌,少不得要给几分薄面。
但现在看顾青这房间,这摆设,这龟缩的样子,她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顾虑太多了,脾气真是太好了。顾青诬赖自己推她入水时,自己竟然使劲说不是自己,还哭得稀里哗啦,委屈得不得了,最令人生气的是,还没有人信她的委屈。
以后,她要挺起胸膛,顾青再这样诬陷她,不,任何人要这样诬陷她,她都要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打回去,绝不妥协。
顾美瑜站在屋子中央,呼呼地喘气,这气终于出了,终于顺了。
顾美瑜有志得意满的感觉,觉得一切都不同了,她不再感到压抑,不再感到似有千斤重担在肩似的,不再担心别人一脸鄙夷似乎在谴责她蛇蝎心肠害自己妹妹了,不再担心别人的误会了。
她压根就没有推过顾青入水,压根就没有害过她顾青,压根就没有害过任何人。这就是事实。她不用担心别人会扭曲事实,她不打算再去担心别人会扭曲事实,她要给那些扭曲事实的人教训。
这一刻,她感觉到自己充满力量,可以让每一个扭曲事实的人付出代价,她还准备鄙视这帮人,要斥责她们白长了眼睛,白长了脑袋,白长了年岁。
“四姐,那个谋算我诬赖你推我的幕后人,你也得好好打打她,不能光打我一个。”
顾美瑜“咻”的回头,看到顾青正淡淡地看着她。
顾青又指向屋外,“四姐,还有院子里的花草,你没有拔掉,你还敢去拔掉吗?你还敢吗?”
顾青淡淡的神情刺激了顾美瑜。
她再次感到心火窜了上来。是的,要砸就砸个彻底,里里外外都要砸了才行。
“顾青,我告诉你,我谁都不放过,那个人,就等着死吧。至于你,我也不放过,我有什么不敢的,花草,哈,你这满屋子我都砸了,何况花草,我这就去全部拔掉。”
顾青之前很清高的,常说要做个君子,连跟人顶嘴都不屑做似的,如今看来,顶多就是诬赖她。
顾青没那个本事谋算谁。
但窝窝囊囊的顾青说她不敢再砸了,可是令她恼火之极。
顾美瑜冲了出去,像一片决绝的火红的云。
铃铛,奶娘和婆子们全都跟在她后面,冲到院子里,开始跟着她拔花。
司棋赶紧进来,小心翼翼地穿过满地的狼藉,找到顾青。
顾青正在将窗户打开,往外看。
“我的六小姐啊,你可受罪了。”司棋凑到顾青身边,仔细看她可否受伤了。
身上衣服还好,只是皱了些,头发也只几缕发丝乱了,脸上白里透红,双手也好好的,脚上更是没有任何不妥。
看来六小姐本人确是没吃亏。
司棋放下一半的心来。她先前在屋外听动静的时候,就只听到物件砸在地上的声音,而六小姐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当时就猜六小姐人聪明,肯定不会让四小姐打她的,何况四小姐一个大家闺秀,也从未与人动手打架,倒是也不用担心这个。不过,这终究是猜测,直到这会子,她的心才落到地上。
顾青回头看看她,吩咐道:“快去烧水沏茶来,四姐这砸的,把茶壶也砸了,我都口渴了好一会了,你去烧点吧。”
司棋本来紧张郁闷伤心忧郁自责到几乎要落泪了的情绪,莫名其妙地又散了一半。
她看看屋子里的情形,想着如何收拾,怎么收拾,从哪里开始。
她压根就不敢想赔偿的事儿,心中死命告诉自己,不要想,不要想。可是,难道要让六小姐不要赔偿,吞下这个苦果吗?可是,这已经不仅仅是要不要吞苦果的问题,如果就这么算了,问都不问一声,说都不说一声,提都不提一声,以后,谁都可以仗势来这院子砸东西出气,不管六小姐有没有错儿。
如果六小姐的亲娘许四太太还在世,四小姐这个庶女哪有这个底气来砸六小姐这个嫡女的院子,就算她得老夫人和四老爷的喜爱,就算她姨娘于氏是老夫人的侄女儿,也是不可能来砸这个院子的。光四太太这个原配嫡母的名头,就能压住她。许四太太压根就不用耍任何手段,四小姐都得乖乖的。
如果六小姐有亲生母亲撑腰,就是一世不知世事,全把时间都花在诗歌上,也没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欺负她。
可是,许四太太已经去世了。现在的四太太是六小姐的后娘。
“司棋,这屋子不用收拾,去沏茶吧。”顾青看司棋肩膀垂下,前胸窝起,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道她又在天马行空般地朝沮丧痛苦情绪奔去,忙吩咐她去做事。
有事忙的人没时间瞎想。
院子里拔花拔草的人忙得热火朝天。
顾美瑜虽是个庶女,那也是金玉养出来的金贵人,拔兰花做不到连根拔起的,只能掐叶子。丫环铃铛虽是丫环,可也是内院长大的金奴银婢,自然也是拔不出半株花的,与她主子半斤八两。
好在乳娘颇能拿得出手,还在那里传授经验,“四小姐,要从根部拔,是这样的,是这样的。”奶娘还做了示范。果然,顾美瑜和铃铛的破坏力就大了不少。
两个能干的粗使婆子,直奔那片竹子,折了不少的枝条和叶子下来。
“啪啦嘶啦”,一会儿功夫,院子里就一片狼藉。
甬道上满是兰花的茎叶,菊花和竹子的枝叶。花圃里的花全都缺胳膊少腿的,有些则根都没有了,拔出来的根也被甩到了甬道上。
顾美瑜站在正房廊下看着满院子的狼藉,心中十二分的畅快,这会儿,她觉得自己身子清爽,手脚有力,充满活力,空气里兰菊竹的叶子根子枝干全都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好味道。她觉得自己再来砸几个院子都有劲儿。
顾青站在打开的窗户边,看着她,静静地想,四姐,这一世,我再也不欠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