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老太太遣人去锦园老爷书房给四房那两个哥儿搜罗些书籍来,结果恰巧被正在给大太太上香的李小姐撞见了,李小姐什么话儿也没说,只到了寿康堂问老太太三个问题,当真是个个戳进了老太太心窝子。”墨画说起来就觉着好笑,不禁语里也带了笑意来。
“哪三个?”慧姐儿越发好奇起来,便是老太太又来刮她们大房油水这事儿都自动忽略了。
“李小姐往那堂前一站,问道:我秦姨死了,那灵前怎的连个烧香的人都没有?老太太支吾两下儿答不出。后来李小姐又问:楚叔书房的书虽说也是楚家的,可认真算起来却是他们大房财产,将来都是给轩弟的吧?这问题,老太太虽说不愿,可梗着脖子也点头算是应了。之后李小姐又问:老太太是讲信儿的人,自然是有借有还的,您若是什么时候还了记得叫阿义一声,定来帮忙归置。只是我听秦姨说过,她们京城家里藏书摆满了两个大架子,旁的怕也是您借走的,您都要还吧?”
墨画绘声绘色讲完,慧姐儿不禁拍手叫好。
这三个问题,从秦氏死因,说到府里头老太太明抢大房家私,总结起来便是李语义暗指老太太谋财害命!
最后还问了声儿是否都要还,实则便是要老太太把之前吃进去的都吐出来不说,那些其他几房拿得也得给补出来。
“呵呵,阿义少年性子,她那几个问题不过是让老太太暂时失了面子,老太太可不会伤半分。”慧姐儿笑过之后,叹息道。
“嗨,李小姐后头还说了句话儿呢。”墨画却是一挥手不在意道
“什么话儿?”慧姐儿疑惑道
墨画搁下手上活计,把双手,往身前一放,模仿着李语义的语气道:“太夫人,此次进京述职,家父进了御史台,过几日还请您带着慧妹妹一道来玩耍一番。”
慧姐儿呆住了。
约莫一刻钟之后,慧姐儿被打理收整好了。带上平日里舍不得喝的梅花茶,又把从桐毓那儿匡来的山泉水搬出一坛子来,嘱咐墨书准备好烹茶器具,便兴冲冲往后面小院跑去。
“阿义,你快来尝尝我的梅花茶,可香了。”慧姐儿一经泡好,便招呼正看书看得兴起的李语义来。
李语义也算难得给她个面子,把书搁置一旁,坐到她对面石凳子上,端起一杯,面上很仔细地品尝。
烹茶这般雅事在慧姐儿做来不过是打发时间,可于李语义而言却是天生喜好,便是品个茶,一举一动间的优雅亦是赏心悦目。
“嗯,是不错。”慧姐儿感觉等了半个世纪,才等到李语义夸赞,正要开口一笑,下一秒就被打击到了。
“茶不错,水也是好水,可你性子还是急了些,茶味略微有些苦涩,若是冲泡的时候再慢些这涩味儿便可除了。”
“慧姐儿你不是个性子急躁之人,你有心事。”李语义又喝了一口,淡淡道。
“嗨,我就是个整日瞎想的。说来方才我倒是听说李伯父得了个御史的职位,当真可喜可贺。”当初在益州之时李大人是同知正五品,如今这御史的官儿也是正五品。可谁都知道御史一来是京官本就高半级;二来自古御史便是清贵之职,是入六部的一个跳板。
“是了,大约你也听你的丫鬟说了些许。父亲任此职,将来你若遇着不平事倒也可来说两句,旁的也没有,只帮着告个御状或许还有法子。”李语义从不说谦虚话,这话自也说得实实在在。因为不是每一位御史的奏疏皇帝都会看,然而御史上达天听,下察百官,往安宁候身上泼些脏水,还是能行的。
慧姐儿也是听到墨画所说,才算是想明白为何老太太对她的事儿不过说了两句酸话,并未大发雷霆,原来是院子还住着个御史家的姑娘!虽说安宁候府根基深厚不怕一家之言,可前面安宁候渎职一事还处在惩罚期,若是再出些事儿来,皇帝不一定会不会延长期限,或者再降等。
“嗨,不说这些事儿了,倒是阿义你,上回给我的信件说是已经启程上京,怎的你们走了这么久?”慧姐儿前段时间天天盼着李语义进京,想着在路上,送信也没办法送,便只能干等着。
“我娘....这些年还是没能生出弟弟来。”
“那......”
当年在益州,大约是同命相怜,秦氏同李夫人便是没说些什么话儿,也向来亲近。慧姐儿看着秦氏着急,自也知道李夫人心里怕也苦涩。
“往年全家没有回老家,乃是因爹爹回信说是公务繁忙。可今年回京述职,老家广州那边得了消息,便派人来拉着爹爹回乡要么纳妾生一子来,要么选个嗣子。”李语义说到这事儿面上又冷了冷。
虽说古人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纳妾造了个好噱头。大多士大夫也好,普通走卒贩夫也罢,也都信奉宗族为大,子嗣为大。
道理通了,可是情理不通。这宗族所提,大约后面过继子嗣才是重头戏,这是借着李大人官运亨通,好带动家族齐发展。
可,李大人虽说为人耿介些,对他祖宗不孝些,对妻女而言却是天下难得的好丈夫好父亲。
“纳妾,依着李伯父对李姨的情谊怕是不愿的;过继嗣子为着你,怕也不愿。”一副家当本是自己亲生女儿独自所有。这嗣子也是子,过继之后就得给嗣子留一份,普通人都多少有些不甘愿。
“父亲跟那些人争不过,‘不孝不悌’、‘不仁不义’,什么罪名大便冠上什么,最后还是娘觉着这么下去,怕是回京述职之时被人诟病,亲自选了个嗣子过继到名下。”李语义皱着眉头,虽说心头不愿,可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
“往后多个兄弟帮衬,也是好事,你看轩哥儿虽小了些,可有他陪着,日子也好过许多。”
慧姐儿本是想安慰一番,可不料李语义却撇撇嘴道:“我娘那嗣子可没有轩哥儿可爱,聪明。”
慧姐儿不便再言,知道,这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只愿那嗣子是个有心肝的。
“对了,萱姐儿让我给你捎了不少玩意,都是她自个儿捣鼓出来或是她哥哥帮着收集到的,在我家里,过几日我就使人给你送来。”李语义自也不愿在这等俗事上纠缠,转了话题道
“萱姐儿如何了?可还好?周姨呢?”慧姐儿也立马追问
“嗯,好,蒋家如今还在益州,萱姐儿的哥哥去年春闱中了举人,随即便成亲了。我们走时,蒋家嫂子挺着个大肚子,萱姐儿整日为了她小侄子忙活。”
“真的?可真好。”那会儿她们几个在益州胡作非为时,一向爱屋及乌的蒋家哥哥为着萱姐儿可没少帮她们跑腿、善后,她和阿义早把他当自己哥哥一般,知道他人生得意,也感欣慰。
“咱们过得都好,只你不好。”李语义却是当即一瓢冷水泼下,一双美目望着她满是担忧和心疼。
“阿义,你别这样看着我,你这样我也会坚持不住的,娘死之后,我无数次觉着疲惫,有时整夜无法入睡,一旦睡了又想一睡不起。可是阿义,我不能,我还有弟弟,我还要完成娘的遗愿。”慧姐儿面对昔日好友,全无戒备,内心之言如流水一般自然而然吐露出来。
抽抽鼻子,提着茶壶一边添茶一边又道:“阿义,其实....我爹....也死了,上个月我才得到的消息。”
李语义一把按住慧姐儿抖个不停的手,一张冷面早已布满泪痕:“慧姐儿,你不需要这么坚强,你还是个小姑娘,你应该哭,你可以哭给我听。”
李语义缓缓接过茶壶,放置桌上,一边很认真地看着慧姐儿说,一边揽了她入怀。
慧姐儿再也忍不住,伏在阿义肩上放声大哭。
进京不过四年,可她只觉得过了四十年都不止。
父母接连去世,她的心上偶尔有巨石碾过,承重万斤;偶尔又觉着被惊雷了劈个大洞,空空落落惶惶无依。
干娘说,她应该坚强,这样才是楚晋珉夫妇的女儿;徐妈妈说,她要好生去斗,这样才能得到她们大房该得的,她的舅家才能回京;轩哥儿说,姐姐要坚持,不然他也会哭。
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她只是个小姑娘,她应该哭,好生哭一场,便是能引来才狼虎豹又如何,也该好生把心上的伤哭一哭。
“阿义....阿义.....我想你.....你在...真好.....也想萱姐儿....”慧姐儿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呢喃。
阿义也跟着一道默声流泪:“我在,往后会一直在。”
(好暖心,有这样的朋友,也是女主的一大幸事,不管我们的生活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你总要相信身边会有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