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应声出去了。
刘掌柜的拱了拱手,将米铺的事情一一说给瑾言听。瑾言听得认真,从前米铺的进货途径、进货价格,近几个月来商家的抬价情况,销售情况等等,事无巨细,一一过问。她脸上的神色很是认真,透着股与她的年纪不符合的精明来。刘掌柜的在她的问话下不自觉越说越细,甚至有些细节都是他从前没有注意过的,还很是回想了一阵子。随着谈话越来越深入,歇息的空当儿,他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把米铺的一应大小事务都说给了对面这个还毫不知底细的少年人听了。想起自己方才几乎是被牵着鼻子走一般,全无招架之力,说得毫无保留,刘掌柜不禁直冒冷汗。再看着面前正一脸淡定地喝着茶的小少年,他的脸色渐渐转为骇然。
“最后一个问题,米铺加上你一共有二十多个雇工,你觉得,何人可堪大用?”瑾言放下茶杯,神色灼灼地看着他。
刘掌柜几乎不敢与瑾言对视。他略微犹豫了一下,“铺子里除了刘三和柳子以外,还有其他四人接送客人的伙计,余者都只是负责进货卸货的。进货卸货的倒是没有什么好说的。至于这些小二,若说值得大用的,有柳子、阿德……”他复看了看瑾言,发现她的视线正落在茶盏上,并没有在看着他,可是不知道为何他更紧张了。犹豫了几秒钟,他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没有了,就这两人。”
瑾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不说刘三了?”
刘掌柜面色发红,“小老儿惭愧。刘三这个人,机灵有余,却不够实干,也爱钻营,恐不是个长久的……”
瑾言将茶盏放下,打了个呵欠。“行了,今日就到这里吧。这几日老老实实照顾好铺子里的事,本少过几日再来给你们答复!”她说完,站起身来走了出去,想了想折退了回来,“对了,你家儿子和那什么姑娘,是有婚约在先的吧?”
刘掌柜有点云里雾里,“的确是。”
“二人可是两情相悦?”
“二丫与犬子自幼一起长大,彼此是互许了终生的。若不然,他平日里那么老实的一个孩子,如何会这么不自量力?”刘掌柜神色有点哀凄。
瑾言点了点头,“你去告诉那个二丫,若是还想嫁给她的情哥哥,别闹着自杀,想办法把这件亲事拖住了就是了,能拖多久拖多久。”说完也不等刘掌柜回话,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刘掌柜还在一旁愣愣的。
刘三却望着瑾言的背影,忍不住啧啧嘴,“叔啊,还愣着干什么,少爷的意思就是这事儿他管了!诶……那可是林国公呐,也不知道少爷是个什么来头……”
瑾言从福来米铺回来后,便思考起了……人生。
瑾言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圣人。她可没那个兴致路见不平就要管上一管,但是刘掌柜儿子的这事儿,多半还是被江府给拖累的。俗话说,打狗还看主人面呢!她才刚上台,林国公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找难看呢吗?若是不能在这个当儿,好好收复收复人心,往后的日子她还怎么混呢?
可是怎么办呢?按说这件事的确不是个事儿。瑾言若是现在登门给林国公说一声,八成他便卖她一个面子了,毕竟一个下人而已。但是瑾言若是真这么做了,可能她前脚一走出林府,后脚流言便能满天飞了。说她江瑾言为一个下人,亲自登门求林国公高抬贵手云云,要多下面子就有多下面子。这个圈子里,做什么事都得拐着弯儿来,要抬举别人还不能自降了身份,简直是作死啊!
要么就让顺儿蒙着脸带人直接把那什么二丫抢了过来算了。生米煮成熟饭,看那什么王二还敢跟小爷横!
不妥不妥,这样太莽撞了些,万一闹到官府那里就不好了。
啧!小爷堂堂江国公府的现任家主,竟然还让一个林府的下人给钻了空子了?这真是憋屈……
瑾言翘着二郎腿,一脸不爽。
“小姐,顺儿要见您呢!”映琴挑帘进来,脸色有点古怪。
“何事?”
“说是……说是那天在雅苑和您喝酒的那个黑衣人又来了。”映琴心里也泛着嘀咕。
“梁临川?”瑾言微讶。
“奴婢不知。小姐您自个儿去看看不就得了。”
瑾言远远地便看见了那个玄色的身影。已经是酉时了,天色微暗,梁临川身上的袍子却比周围的光线更暗了几分,远远地还能瞧出金色的绣纹来。此时他正负手背对着瑾言,微微仰头看着前方。也不知道是光线的缘故还是雅苑周围的景色太过安宁,他整个人竟像是被时光固定在这样的场景中一般,背影清隽挺拔,透出一种低调的贵气来。
“凌王?”瑾言竟然有点小心翼翼。
梁临川转过头来看着她,依旧那张凌厉的面孔,貌似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额,你吃过饭了吗?”瑾言不自觉真把这句前世惯用的问候语抛了出去。
梁临川似乎愣了愣。而后微微移开视线,“还不曾。”
瑾言像是被雷劈了。我去,还真没白问?接下来要怎么收场?
“那个……可要在江府用饭?”
梁临川看着瑾言,一张俊美的脸上一贯缺少表情,双眼却亮晶晶的,“也可。”
瑾言在想,那眼神怎么会那么明亮呢?是她的错觉吧?为什么她会有一种……对面的人是一只大型的家养犬的感觉?
喂!那是凌王!三皇子!冷面王爷!
瑾言努力把心里的那股怪异感压了下去。“凌王是要在这边用饭还是要去客厅?我让人传膳。”
梁临川似乎是笑了笑,“原是有些事想对你说。如此,我们就边吃边谈。”
边吃边谈……边吃边谈……
直到在雅苑的石桌上坐定,面对着一桌子清淡素雅的小菜,瑾言还是有点回不了神。她忍不住仰头看天,再低头悄悄地瞄一眼梁临川,确定一定以及十分肯定,梁临川继上次深夜和她自曝小时候糗事以后,要跟她同桌吃饭了。
“怎么?”梁临川隔着一个桌子的距离,看着瑾言。
瑾言有些讪讪的。“没事没事,凌王先请。”
梁临川拿起筷子夹起了菜。“你可以叫我,临川。或者,九行。”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像是夏天的风吹过树梢的感觉,沙沙沙,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带着点难言的温柔。
瑾言诧异地抬头看了看梁临川,他们已经熟到可以称呼表字的地步了?
“从前,耀之也这样叫我。”
“诶这可不行。这要是被皇上太后听到了,我就惨了。”瑾言夹了一块莲藕,说得漫不经心。
梁临川停了手中的动作,直直地看着瑾言。他的唇抿得紧紧的,几乎成了一条直线,透出一种难言的倔强来。瑾言不知为何,竟从他这样的表情里读出了一种寡淡的坚持以及似有若无的悲伤。
“啊我开玩笑的,皇上日理万机怎么可能在意这些事情。我就叫你九行好了,哈哈,九行九行……”
“嗯,逍遥。”
这种想要吐血的感觉是怎么回事?瑾言十分肯定,她真的从这个面瘫凌王的眼里看见了一丝笑意,有这么开心吗?少年你几岁了啊几岁?
接下来终于奉行了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俩人默默低头吃饭。